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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只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一时默默,雨有些大了,我有心要走,却看他愣愣不动,也不好先说要离去。忽见纳兰对我扑哧一笑,“我做了一调《罗敷媚》。”不等我答话,便笑吟道:“嫩烟分染鹅儿柳,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着春寒瘦不支。凉侵晓梦轻蝉腻,约略红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
我乍听心中不由得一喜,还没来得及说话,见他已经笑着冒雨而去,回过头来向我嘱咐道:“替我记着!”也不张伞,三步两步向宫里跑去。
我只看着他欣喜的背影,心中也升起丝丝莫名的欢喜来。低头看着雨打花落,满地洒金碧桃的花瓣,不禁叹息,“碾取名香作地衣……”
纳兰性德做的词!我绷不住笑起来,我记得这句的——碾取名香作地衣。
心中念诵着这一首《罗敷媚》,我撑起伞向着慈宁宫后殿的耳房走去,要去看看乌兰。小乌兰的病大约没治了,除去蒙古科尔沁来的两个老嬷嬷还兢兢业业的守着她,其余服侍的人都托懒走掉了。
“我想家。”乌兰像小鬼一样难看的脸蛋上那双死寂的眼睛,几乎无法汇聚一线光亮来望着我,“我要死了,楚姐姐,我要死了。”
她只会说蒙语,还要我大略能听懂一些,“不会的,乌兰你好起来吧。咱们过几年就能回科尔沁去看看了……”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
今年年初,乌兰的伯父冰图郡王额济音来到北京朝觐太皇太后、皇太后与皇帝。在京停留的几天里,这位科尔沁王爷根本没想起宫中还有这么一位待年的小侄女。一眼没看,一句没提,病恹恹的乌兰已经被科尔沁遗忘了。博尔济吉特氏的王爷们大约也断了要再出一位贵人的想头。
“乌兰……”我轻声叫她,“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活着,好么?”
她不回答我,只是轻轻的念叨着:“额吉,额吉……”
我反身出了屋门,一个老嬷嬷千恩万谢的对我道:“还好佟格格还肯过来说说话。我们格格……”
“这里的份例还好么?”我只好捡着要紧的问。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虽然顾不过来,可苏麻拉姑一直惦着,份例上是从没缺过的。皇后娘娘也时常送些东西过来。”老嬷嬷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可怜了我们格格,怎么就没福气!”
冰冰凉凉的心如同被雨丝浸透,这春雨旖旎的紫禁城,其实也不过是个金碧辉煌阎罗殿罢了!
这时候正是太皇太后礼佛的时辰,众人皆自便,最是清净不过。我避开了人,回廊中兜了几圈,才缓步走进了西三所。
“想不到,小家伙的手段当真了得。若是我阿玛在,一定喜欢他。”平姑姑的房中传出陌生女子低沉的嗓音,“我现在不好下手呢。”
“你是真疯了。无情最是帝王家。”平姑姑的音调仍然平静,“回辽东去吧,何必定要死在宫里?”
“他们不死绝了,我怎么能死?”陌生女人咬牙低声道,忽的,她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仍是冷飕飕的语气:“说起来我还帮过你呢,你向我提起的那个佟家的小丫头。当初在坝上,若不是我在药里动了手脚……哈哈哈,你说可有多巧。”
我听到此处,心中轰然一惊,全身冒了一阵冷汗!“药是一样的药,偏偏这个没死。能怪谁呢?”这声音好熟悉!就是她!那朦胧的天外之音就是她!
“多谢了。”平姑姑道。
“我不过是要看索尼、鳌拜的笑话,可不为了帮你。”那女人不耐烦的说道。
“你帮谁我不理,反正我领情就是了。”平姑姑说话时候,一定也含了笑意。
“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谁也不欠谁的。”那女人冰冷冷的说道,“以后少来教训我!”
“那么以后你也不必再过来。”平姑姑口吻仍然平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那女人“哼”了一声,拂袖出门而去。
我愣怔怔的立在门口,和她撞了个脸对脸!天啊!她是鬼!
我一跤坐倒在地上,手中的雨伞飞出去丈许。她的脸如同蜂窝,麻脸的萨满太太!我死也忘不了这副尊容,她还在坤宁宫给仙儿驱过鬼!
萨满太太只是瞥了我一眼,仰头轻笑一声,“小东西,还活着呢?”便从我身上迈过去,扬长而去。
“平姑姑!”我连滚带爬的进了屋,急道:“她,她是谁?”
“你听见了?”平姑姑第一次坐在外屋的八仙桌旁,一席白色细麻长衣,长发披散两肩,鬓发已见银霜,“她救过你,不然你就要给佟太后殉葬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来,坐下说话吧。”平姑姑微笑道。
我走去坐在她的对面,迫不及待问道,“她是谁?小时候有此在坤宁宫里,她给仙儿跳神驱鬼!”
平姑姑的脸色一动,缓声问道:“给佟家大格格驱鬼?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皇帝大婚前不久。后来,后来仙儿就出痘死了。”
平姑姑长叹一口气,脸色黯淡的惨然一笑,“她小时候也出过痘,险些死掉。后来便做了萨满太太。”
我慢慢平静了,却还是不由得盯着她刚走出去的门口望着,似乎那里还藏着她那张恐怖的麻脸。院中雨滴细碎,冲洗着纷乱的杂草,腾起一阵阵浓重的泥土腥气。萨满太太,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和平姑姑一样,和我一样。
线架子上已经没有了夕日缤纷的彩线,里屋的绣架也已经拆掉了,“你不绣花了么?那副《望乡台》呢?”我问道。
“我收起来了。不绣了,累了。我从二十多岁便开始绣,如今四十多了,也该歇歇了。”平姑姑深深吸口气,抖了抖素净的麻布长衣,向我笑道:“我的本事都已经交给你,今后你自己好好的去绣就是。可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
“平姑姑,你还可以绣个别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平姑姑摇头笑道:“不会了,我不想再绣别的,没力气了。来,让姑姑看看你的手。”
我将双手伸出来,细长柔嫩的双手,灵巧匀称的手指,我自己也是得意这一双巧手的。平姑姑用左手握住我的双掌,笑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你真是个美貌的小姑娘。”我不好意思的别开头,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这副美丽的外壳,真的属于我么?我几乎要忘记我上辈子的模样了,哪怕在梦里,前生的自己也是那般的模糊不清,如同水中月。
平姑姑携着我的手,柔声道:“说过你是汉人。可从来还没仔细问过你,佟太后不是你姑姑么?”
我摇头,“我是佟家捡来的孩子。佟二爷的外宅五奶奶本来有个女儿,得天花死了。五奶奶临终时候想女儿想的发了疯,佟二爷就让我去冒充。谁知道弄假成真了。我本是个小叫花子。”我苦笑一声。
“真的?”平姑姑不可思议的笑道,“佟国维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认个小叫花子当闺女?”
“他们佟家大约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做本家女儿入选宫廷,这对谁来说都是个惊天的秘密,我从未敢在宫中对人说起。我和我那个“阿玛”都不敢私下提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佟国维与我非常默契,说话间连“天地你我”都瞒着。
我时而担心着,觉得这个绮丽的梦早晚会结束,忽的醒来,我仍是个小叫花子,依旧得挨饿受冻。可事实是,梦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难以冲破。佟国维大约觉得我会慢慢忘记幼年的往事,真正成为他佟家的人。谎话如同一颗细小铜钉浮在雕花大漆的红木上,被莫名其妙的事情与话语,一下一下的砸实,深深嵌入,终于成了木雕上的一朵铜花儿。
我什么都说了,我给平姑姑讲起我在肖家村的生活,告诉她我幼时如何误会了收养我的陈氏婆媳,哽咽的说出圈地的噩梦和惨死小哥哥一家。
平姑姑静静听着,脸上浮着一抹悲悯之色,只是轻轻叹口气,为我拭去满脸的涕泪。只可惜我无法说出更多的,我的前世今生是说不清的。叙述着佟家收养我的经过,娓娓诉说着仙儿和我的“姐妹”深情,含着泪水笑起来。
十四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安全又踏实,平姑姑虽然也是素昧平生。可她却让我觉得是亲人。她柔软的手拍在我的背上,似乎能安抚住我十多年的恐惧与惊慌。
“平姑姑,我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