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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换了女装,这两个丫鬟也跟随而来。曹寅特意嘱咐过,我的贴身侍女桃、木等人让人一见就知道是旗人女子,太引人注目,若是微服,还是不带她们的好。我此时着了汉装,长裙曳地遮住天足,否则细看之下也能看得出是旗人。
南京鸡鸣寺,西晋时始建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是南京最古老的梵刹。在寺庙中进香已毕,随意看视,见寺门前坡下一口古井,上有题刻“胭脂井”。我笑向身边人道:“这里就是南陈亡国时,陈叔宝与张丽华藏身之处么?”
“正是。陈后主等被掳,晋王杨广觊觎张丽华美貌,可大将高颎担心晋王被美色所误,将张丽华处死。”
又是一场亡国之祸。南京何以能繁盛如此,莫不是凭借六朝古都,可六朝接替,便有六次亡国之难!我淡然一笑,绕过胭脂井,独自走上西面的佛苑。此处遍植香樟,满园浓郁冷翠,院中灰瓦残垣,斑驳的粉墙上隐约有几行字迹。我独自踏过荒草,伸手拨开墙壁上的灰尘,轻声念诵: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
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我默然闭目,题句是南宋丞相文天祥的半首《过金陵驿》。文丞相被蒙古人俘获,押解过金陵,满目旧山河断瓦残垣,遍野哀鸿之中,连燕子的泥巢都已不复存在了。
满腹心事,不由得垂首细细叹息,耳边忽然想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背诵着这首诗的前四句: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
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我不敢回头,双目之中已经留下了两行热泪,依旧对着墙壁,低声道:“师父,您来了。”
“往事沉沉,忽又浮上心头。”周世显微微一笑。满头银发,皱纹堆积,他的额头与手上遍布寿斑,他向我合十双掌,“施主何必对荒苑尘埃流泪?”
我亦是合十还礼,“老居士见谅,我不过参禅而已。”跟随我的仆从也都陆续走近,见周世显是个垂暮老者,态度温和举止雍容,想来是古刹之中经年的老居士,也都客客气气的相互打个稽首。我勉强收泪,含笑说偈语道:“心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周世显淡然微笑,“美则美矣,了则未了。达摩早有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时惹尘埃?”
“晚辈愚钝。”当着众人,我竟无法多说一语。心中的热泪喷涌,只能将一切压在心头,“愿请老居士赐教。”
“若论佛缘佛心,老朽未及老妻十之一二。”他缓缓向观音堂中点指,“老妻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面前。”
“如不打扰,晚辈想面晤太夫人。”虽然勉强压抑,仍不由得带出一丝哭音,但愿众人皆不在意!
第五卷 此时相对一忘言 从今别却江南路
作者:雨燕儿 更新时间:2012…09…29 09:49
“晚辈特来拜见太夫人。”白衣观音玉像前摆着安乐椅,数层丝绵锦褥,平姑姑仰卧在躺椅上。她的长发如雪,一丝不乱的盘结在两只木簪上。素白衣袍,身上盖着棉毯。脸颊如此消瘦,双目微闭。
“坐吧。”她说着,微微睁开眼睛,慈和的望了我一眼,疲惫的露出一抹笑意,“娘子是北方人,江南的天气还住得惯么?”
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腮边淌下,我不敢啜泣,生怕令堂外的随从听见,“还好。江南的冬日比之北方,要暖和的多。北京城中,十月过后再无生机,这里的树木仍旧葱郁。”
“好。”平姑姑想要撑起来,却是力不从心,周世显连忙上前搀扶。
我趋近两步,跪在安乐椅前,低低唤了一声,强忍悲声,“我来晚了。”话未说完,早已是泪如雨下。
平姑姑微微蹙眉,似是责备我的不小心,向门外悄悄点指,含笑看着我,平喘了半晌气息,“我膝下唯有一女,人在北方,命途多舛。日日在观音面前祈福,求的是儿女平安。娘子拜菩萨,求的是什么?”
我听闻此言,几乎哭出声来,哽咽道:“亦求平安。晚辈自幼离家,少有安乐,家中颇多变故,只觉天下无处容身。”
平姑姑笑叹一声,“娘子可到过苏州?”
我已知过于忘情,只得含泪道:“是,前些天曾泊船姑苏城外。”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母亲是苏州人,自幼时常讲述寒山寺。”平姑姑娓娓言道,“中年之后,我亦曾几次在寒山寺拜祭。娘子在寺中游览时,可见到寒山拾得所写偈语?”平姑姑已是虚弱至极,说不几句话,周世显便在一旁轻声令她歇一歇。
“晚辈见到。”看出平姑姑病入膏肓,我更是难忍泪水,“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
拾得云:”
平姑姑长叹一声,笑道:“你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人的一生白驹过隙,不过如此而已。无论何时,不可逞一时意气。娘子年轻,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是。太夫人的话,晚辈,记下了。”我轻轻擦拭泪水,凑在她的身边道:“太夫人身体孱弱,话语之间气短带喘。这样的病需温暖气候才能保养。老居士与太夫人……”我抬头望着周世显,含泪道:“为身体着想,不可再去北方。”
周世显已经会意,轻叹一声,“多谢施主的美意。”
平姑姑拍拍我的手背,双目久久的望着我,“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江南富庶繁华,却不似梦中故土。”她说这话,已经渐渐气息微弱,昏昏睡去。
“太夫人……”我不由得发急。周世显熟练的上前搭起脉搏,轻声道:“不必惊慌,年迈之人体质虚弱,这是常事。”
正在此时,门外随从已经低声叫我,“夫人,成公子来了,请夫人回府。”
我心中骤然一惊,尚未开口时,周世显已然缓缓言道:“施主请回吧。”
“老居士,太夫人。”我看着平姑姑银霜般的头发,手不禁轻轻抚在她满是皱纹的额头上,“我去了,你们多多保重!”起身夺门而出!
日已偏西,暮冬晚霞初照,云霓万丈一派亮丽的橙色。如血残阳映在我华贵的云锦衣裙上,渲染出一圈圈淡红的光晕。衣襟上镶滚着精美的苏绣,胸前的斜斜刺着白蝶串花,袖口一圈淡雅幽兰,裙畔缂丝绣西番莲纹,唯有走动时才在光色下若隐若现。
平整华丽的苏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亲手刺成。在西三所那个破败的小院儿里,平姑姑含笑指点我,将一簇簇花线劈开,一缕一缕编织成绚丽的彩缎金帛。
我早已看见了观音堂中挂着苏绣与山水画轴,一模一样的色彩,一般无二的笔触。两幅《望乡台》,是笔墨丹青的点染,也是金丝花绒织绣。画了一生,忙碌了一生,绣了一生,等候了一生。
直到如今,平姑姑与师父的银发依旧在眼前。
我茫然望着晚霞,天际也显了一抹苍白。这就是天荒地老么?耳中听到了崩塌之声,也许此时,已然海枯石烂。
“娘娘为何眼中含泪?”鸡鸣寺的山门外,纳兰牵马而立。
“你怎么来了?被风眯了眼。”话刚一出口,我忙用别言岔开,“沈园”的话险一险脱口而出。
“三爷命我接你去雨花台。”纳兰表情依旧淡淡,“你的眼睛是哭红的,我看得出来。稍等,命人取些冰来敷一敷。”
我微微蹙眉,“别麻烦了,过一会儿红肿就褪下去,三爷看不见的。”
纳兰猛然回头,双目直直盯住了我,含笑问道:“你只怕三爷会看出来,从来也不怕我会看出来吗?”
言语和软,却如尖刀般刺我心弦,晚霞如烟直逼双目,我不由得颔首低头,“怕不怕的,你也看在眼里了。”
纳兰摇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字笺,“自入江南,我做了九首《梦江南》,娘娘可否点评点评?”
他极少主动将词作给我评校,不由得微愣,伸手取过,笑道:“我是不懂的,不过满洲第一才子的大作,还是要拜读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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