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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中摆设依旧。
“纳兰公子!”掌柜的连忙迎了上来,“您可许久没过来了。”又向我与李煦笑道:“请坐请坐。几位爷,今日这么闲,来转转?”
我上下打量这位掌柜的几眼,心中先凉了几分——我没见过他!店中没有其他客人,纳兰坐在了门口的八仙桌旁。李煦也不坐,就立在窗边照应。我背着手在百宝阁上随意翻看。掌柜的见了我们的做派,也有些疑惑,只向纳兰说了几句闲话。纳兰摇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近些日子不得空,也少出来。”
掌柜的笑道:“正是呢。前些日子顾公子倒是来了一趟,在小店定了两刀布纹花笺。南边来的新样子,公子看看么?”
纳兰正要摆手,我回头笑道:“什么纸?拿来我看看!”
掌柜的连忙命小伙计去取了来。一尺长半尺宽,乳白色斜纹纸面,暗纹兰花印子,看起来十分典雅。我弹了弹,响声清闷,纸质柔韧。掌柜的见我摩挲着纸面,忙又命人给我取过一盒徽墨,“小店新到的墨,公子试试?”
纳兰随手取过一块,“这墨的松烟不好。墨色此时看着亮,写出来放不了太久就会发青。香气也不够重。”
掌柜抚掌笑道:“瞒不住公子,我想偷懒也不行。”回头叫伙计,“取两盒松烟墨来。”
纳兰只道:“不用麻烦。”
我却笑道:“拿出来看看。我正想买点墨呢。”纳兰见我故意与他反着说,便起身在堂中信步玩赏,不再理会我。
掌柜的听闻,已知我才是正主儿。连忙又拿出几部古籍给我翻阅:什么宋版的十三经疏注,永乐版的子集经史,不一而足。
我随手拿起一函《十三经》中的《诗经》,翻到《邶风式微》一首,只在手中卷着。装作闲聊的样子,绕到正对大堂的神龛侧面。神龛中供奉的是关公。低头看去,关云长金身|下边刻着极不起眼的一朵红花。
红花谐音宏化,姚光汉的密信中常署一朵四瓣红花。心中了然,我将手里的《诗经》往桌上一扣。小伙计已经拿来了新墨,研墨蘸了饱笔递给我。
正要提笔,李煦与纳兰已经都围了上来,李煦低声道:“咱们该回去了,出来的时候太长。”
我斜了一眼,李煦只得闭了口。闲闲的翻开《十三经》中的《易经》,正巧是讼卦。我端端正正的写下一个“讼”,又照着爻辞续写:“窒惕。中吉,终凶。不利涉大川。”
纳兰看了一眼我的字,笑道:“骨架很好,只是写浮了。”
我勉强压抑着心跳,含笑又横写了四个大字“元亨利贞”,这才将笔丢下。向桌上拿起《诗经》,缓缓踱步到神龛前,只做与掌柜闲聊。
“掌柜的做文墨买卖,也供关公?”
掌柜陪笑道:“凡是做买卖,都免不了东奔西走,自然要供关二爷。”
我含笑点头,只做不经意,“供菩萨要三柱香,供佛要早晚六柱香。掌柜的,您烧几柱香?”我说着话,心都提到了喉咙。不由得偷眼看纳兰与李煦,他们两人依旧在品评着我的字,并未在意。
再看掌柜时,他的脸色一变,片刻便掩饰住,随口笑道:“小店供不起这些,不过早两柱,晚两柱——每日堂前四柱香!”
姚光汉是宏化堂堂主,天地会中暗语为“五柱香”,掌柜的所言“堂前四柱香”已经表明自己是姚光汉手下。我含笑点点头,将手中诗经随手递给了他,书页翻卷上来,正是《邶风式微》。
从袖中拿出十来个金瓜子,含笑道:“这纸很好,墨也好。给我拿一刀纸,两盒松烟墨。”
掌柜的连声答应,忙命人包好,笑道:“给您送府上去?”
“不用了。”我指着李煦,“交给这位。”
李煦连忙接过,一面往外走,一面低声道:“这怪沉的,有什么用?”
我不答,出门上马时候已觉浑身冰冷发颤。纳兰落后几步,给我执辔,低声问道:“你的脸色发白,是不是受了暑气?”
我勉强笑道:“没有。”夕阳下的身影修长笔直,双手拉住缰绳,闭目吁了一口气。
回到法源寺已经是日落时分,前来换防的曹寅急的团团转,法源寺附近的四条街都戒严了。他虽然不敢说我什么,却怒斥李煦,“混账!引着娘娘出去这么久。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隐身在内院影壁后边,听曹寅又喝问,“手里拿着什么?”
李煦无奈苦笑,“娘娘赏我的纸墨。”
侧目看去,纳兰随意坐在院中喝茶,半晌方淡淡道:“你不让她去,她才偏要去。不让她逛,才偏要逛。越是拦着不让行,她越要行。再拘着,早晚就得闹出故事来。由她去吧。”
曹寅悄声抱怨,“这姑奶奶简直是活祖宗!再要住下去,我得算算命了。”
纳兰随口道:“她又不是没出来过,还能走丢了?”
曹寅气鼓鼓的灌了口茶,“若在三爷眼前,她去哪我都不管!如今不在,我敢由着她折腾?”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再要和那年似的闹上一出儿,我有几个头够砍的?正格的,三爷究竟什么时候回京?”
纳兰将茶喝完了便起身,“就快了。你们忙着,我先走一步。”
李煦轻声问道:“斋也吃完了,祭蚕也祭完了。究竟为什么还不让娘娘回宫?难不成真像宫中传言,特意上外头躲老祖宗来着?”
纳兰回头指着他,并未说话,只蹙了蹙眉。曹寅气的用扇股子一打,斥道:“只你不是哑巴?”
正文 105、不利涉川
作者有话要说:
元亨利贞;元亨客栈是师父的;姚光汉应当清楚。ucxswm/窒惕。中吉,终凶——颂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一切都是假的,万万小心警惕;唯有中途而返是吉祥的,穷途则凶险非常。还有那一句“不利涉大川”——师父,平姑姑,你们万万不要涉海前来!
转眼七月,我每日辗转难安。师父与平姑姑若仍在台湾;此时也该有回信儿。我虽然已经将险状告知;仍是忧心不已。姚光汉曾说过,当年清军占领京城,多尔衮俘获长平公主;借此招驸马周世显回京。师父不顾安危,从南明军中独自北上,束手就擒。如今康熙故技重施,明里要师父斡旋与台湾和议之事,暗中手握朱三太子相挟,再诱他登岸。
这天傍晚吃过饭,依旧要绕道烟袋斜街,再次到荣兴斋闲逛。掌柜的见又是我,远接高迎,款待周到。我随便买了两刀纸与几盒上等松烟墨。曹寅苦笑道:“这条街上凡是卖纸卖墨的,咱们都买遍了。寺里已经有十多刀纸,墨有三五十盒,您要是全赏了给我,这辈子都写不完。”
我淡淡道:“闲的慌。出来一趟,不买点什么难受。”
曹寅无奈接过。掌柜的趁他转身时候,忽然将手掌在我眼前一开,掌心中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只有五个字:“信已收讫,平。”蝇头小楷,笔法娟秀中带着雍容气象。我心稍安,这是平姑姑的笔迹。
抬头时,掌柜的已然抱拳拱手相送,“多谢公子照应,慢走,慢走!”
胡思乱想之际,已到法源寺山门之外,离鞍下马,正要往跨院中走,忽见李煦迎上前来打千儿,“娘娘……”
我身后小木已经笑道:“李大人,今儿不是换班的日子。”
李煦忙低声道:“三爷来了……”
不用李煦开口,我已经看见了康熙立在月洞门内,连忙上前行礼,“三爷吉祥。您什么时候回的京?”
康熙绷着脸,喝道:“你都疯心了,能知道什么?”见他脸色不善,我双膝跪在砖地上没敢起来。其余人等互相用个眼色,悄悄退下。半晌,我才抬头偷看了一眼。康熙指着我皱眉道:“说你什么好?起来!”转身走进房中。
我连忙跟进去,亲自奉茶,“三爷喝杯茶。您用膳了么?”
康熙接过茶盏顿在小几上,“朕都让你气饱了!”
我将茶壶镇在盛着井水的冰盆里,跪在康熙膝前央求道:“三爷别生气,您只管打我骂我,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康熙狠狠的给了我一个爆栗儿,“朕让你在这儿是干嘛来的?是让你四处闲逛的么?”
“三爷是有差事交给奴才,命奴才在法源寺斋戒,到先农坛祭蚕……”
康熙打断我的话,“这都是末事,怕你在宫里受委屈,这才命在外头住些日子。老祖宗那儿还担着教训呢!你倒好,日日上大街转悠!真想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