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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的话,酉时三刻。”梁九功是从小跟在康熙身边伺候的,很清楚康熙为什么会在今天这么问,于是就又加了一句,“离酉正还有一刻呢,肯定来得及。”
这话要是别人说,有火没出撒的康熙绝对会以“妄自揣测上意”发作了对方,但说话的人是梁九功,是唯二真正经历过当年的事情,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今天郁结不快的人,康熙的想法就变成了:“你有心了,那就赶紧走吧。”
康熙此时人在东暖阁,他的目的地是与之对称相望并不算远的西暖阁,传说中先帝顺治病逝的地方,而顺治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孝献皇后董鄂氏也在那里消玉损。
但康熙却很清楚那些不过都是市井中的以讹传讹,西暖阁后室西面的小室里确实死过一个和康熙关系匪浅又地位尊贵的人物,但那人却不是顺治,也不是孝献皇后,而是顺治和董鄂唯一的孩子,和硕荣亲王天祚,康熙同父异母的四弟。
至今康熙还能回想起那个小了他三岁的男孩笑起来的样子,明眸皓齿,灿烂如曦,还有两个极其讨喜的梨涡,美的就不像是人间可以拥有的毓秀人物。
事实也证明了人间真的是留不住那样一个人物……
十七年前的今天,顺治二十年二月初五,还没有登基称帝的康熙,在窗外亲眼看着他年仅六岁的四弟痛苦的死在了明黄色的小榻上,但当时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哪怕只是上前抱住弟弟纤细觳觫的身体都不行。因为当时他正被他生母死死的搂在怀里,捂住嘴巴,不许出声,连哭也哭的悄无声息。
马上就要十岁的康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助,他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与脆弱,同时他也在那时明白了权力的危险与魅力。
宫廷倾轧,尔虞我诈,自古就是你死我活、杀人不见血的战场,集万千宠爱一身又如何,皇阿玛的儿子又如何,四弟被一块点心轻易了却了年幼的生命,下毒的不是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也不是康熙,但当时目睹了全过程的康熙却不能站出来对顺治说他看到了什么,甚至还要假装等到传旨太监来禀告了他这件事情后才能开始悲伤。
生母声泪俱下的话犹言在耳:“求你了,玄烨,算额娘求你了,这事你不能去说,你也说不清楚,你要是去了,就是在把你我往死路上逼!我死不足惜,但是你呢?还有你冤死的四弟荣亲王,难道你就不想找出真凶替他报仇,让他不要死的这样不明不白吗?
是额娘没用,母族不显又圣眷不在,无法让你拥有尊贵的地位,也无法让你取信于你皇阿玛……但是在宫中这么多年,我比你清楚你皇阿玛的性格,我很明白如果你在这个他悲愤欲绝的当口上前对他说你目睹了天祚的死,他会怎么想你,他不会相信你是清白的,事情但凡涉及到承乾宫(董鄂妃的寝宫),就没有简单的,根本不可能善了!
到时候你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只能白白替别人担了罪责,你听额娘一句劝吧,啊,就听额娘这一回!”
康熙听了,所以他在顺治二十一年那场紫禁城巨变之后,成了稚龄登基的康熙帝,成了这偌大皇宫的主人,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但他能为曾经温暖了他整个童年的四弟做的,却只剩下了每年忌日的兀自怀念。
太皇太后不喜欢别人提起天祚和孝献皇后的死,因为那是她痛失爱子的导火索,是她一生中最黑暗最艰难的日子之一。
为了讨好太皇太后,没有敢提及那段被尘封的往事,渐渐的好像也就真的忘记了,没有人会在说起顺治和董鄂的倾城之恋,也没有会再谈及他俩的孩子——那个本应该尊享一世荣华的荣亲王,那个有着堪比骄阳笑颜的四阿哥,他轰轰烈烈的来,又轰轰烈烈的走,但还记得祭奠他并且有那个能力在皇宫里祭奠他的人却只剩下了康熙。
无数次的追悔莫及让天祚成为了康熙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并且随之时间的流逝越陷越深,直至完全长在了肉里,融为一体,每一次牵动就是一次钻心的疼痛。
西暖阁的布置和天祚死前别无二致,在康熙的命令下没有谁敢做出一丝改变,红木架子上的松棚果罩里随时都摆着天祚爱吃的时令供果,三匣色彩鲜艳用来让天祚学习认字的木刻集字一个不少的散放在炕几上,积木、七巧板、九连环、泥人、风筝、布老虎和西洋的机械小人等玩具按照天祚的习惯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
时间仿佛在这里永远的停驻了,停在了顺治二十年二月初五。
“奴才吴良辅给三阿哥请安。”曾经是顺治身边最得用的总管大太监吴良辅,此时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两鬓斑白,老态龙钟。顺治帝刚刚退位,太皇太后便迁怒要治他的死罪,是新帝康熙保下了他,让他负责守护西暖阁,并且在康熙每回来的时候多年如一日的说上那么一句仿佛真的回到了顺治二十年的话。
康熙满意的点点头,独自进门,径直朝炕几上早就特意摆好的龙纹点心圆盘走去,抬手将其利索的打碎。随着盘子碰地之后清晰的破裂声,康熙每到这天都会压抑的心情才能得以舒缓,好像他这么做了就能改变当年四弟被毒死在他眼前的悲剧。
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这样匆匆赶在酉正前来砸了点心盘子好不让四弟被毒死的傻事,康熙还是年年都会做一遍,然后年年等在明黄色的小榻上,等着三寸丁的天祚迈过高高的门槛出现在他面前,等着他在见到自己时准会露出的笑容,见牙不见眼的明艳,等着听他用清脆稚嫩的声音惊喜的说:“三哥,你今天早下学啦?”
曾经作为三阿哥的康熙真的不是一个特别显眼的存在,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那个一出生就被皇阿玛捧在手心里的四弟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黏着自己,他就像是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总会出现在康熙随时转身都能够看得见的地方。
其实一开始康熙挺烦这个四弟的,理由有很多,最简单明了的就是羡慕嫉妒恨,天祚有太多当时的康熙所艳羡却不能拥有的东西,天祚的额娘是皇阿玛最爱的人,天祚自己则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儿子,哪怕是不待见董鄂妃如斯的皇祖母也爱在诸皇子请安时多问天祚几句……这怎么可能不让当时还是个极度渴望得到家庭温暖的孩子的康熙怨恨呢?
可偏偏,这样的天祚却总爱往他身边凑,满月时一见他就笑,一岁时总是张手要他抱抱,再大些就更是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和他黏在一起,每每看见他,天祚如朝露般澄明的双眸就好像能放光,那种他就是他的珍宝的眼神最终还是把康熙心中的芥蒂消磨了个干净,接受了这个四弟。
可谁也没想到,天祚就这样死了,如此的猝不及防,康熙的童年在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了对四弟之死的悔恨与四弟最美好绚丽的一面。
无论是刚刚继位时与鳌拜的斗智斗勇,还是如今仍然没能解决的三藩之乱,每每想到天祚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康熙总能重新振奋起来,坚信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因为四弟告诉他,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苦恼的事情。
已经劳累一天,极其疲倦的康熙就这样在宁静悠远的藏香中迷糊着了。
梦里康熙好像真的回到了九岁快要十岁那年的初春时节,万物复苏,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六岁的天祚在庭院中放纸龙,康熙坐于廊下边温习手中的儒家经典,边时不时的看着天祚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的重新想要把那条足足有39尺(13米)长的纸龙放到天上去。
“三哥,春夏不要坐在廊下,廊下对口风大,对身体不好。”脸已经在摸爬滚打中脏成小花猫的天祚颠颠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让人忍俊不禁的小大人似的关心。
“你怎么不玩了?”康熙从书本中抬头,看向天祚。
天祚的包子脸立刻皱成了一团,闷声闷气的开口:“纸龙总是飞不起来。”
“乖,没事,别为了这个苦恼,三哥……”康熙正打算说他找人帮天祚把纸龙放飞起来的时候,他看到天祚的纸鸢已经飞到了天上,是天祚身边贴身太监小李子的功劳。
天祚也看到了,他再一次恢复了那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三哥我没有苦恼,我才不会苦恼呢,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苦恼的事情。”
“怎么讲?”康熙好奇的看向天祚,他这个四弟的脑子里总是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很简单啊,在遇到苦恼的时候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事儿你能解决吗?如果能,那你还苦恼个pi……啊,如果不能,那也就无所谓什么苦恼不苦恼的了。你看,我无法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