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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家为什么同意我住校吗?”陈舒乔懒洋洋地问。
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午夜的操场上寂静无声。校门口的大灯光影里,雪花纷飞像精灵的舞蹈。李慧和陈舒乔偷偷翻过窗户,坐在二楼的平台上看雪。
平台上窝风,两个人穿着羽绒服,一点儿都不冷。听到陈舒乔的问题,李慧摇摇头。
“我爸妈……他们要离婚了。”
“什么?”李慧吃惊地转过头来,陈舒乔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雪花。
“其实都吵了挺长时间了。但这次是真的,我看见我爸哭了。”
李慧默默地伸出手,给陈舒乔把帽子拉好。
“我爸哭的可伤心了……”她问李慧,“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慧迟疑了一下,问:“是你妈……?”
陈舒乔乐了,是那种带着点嘲讽和不可思议:“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才知道,是他,是他喜欢上了别人——知道吗?他说他爱上了别人,让我妈放他自由。”
“他说他从来没爱过我妈。他说其实这些年都是错误。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个错误——要没有我他早自由了吧?”
“我妈打发我来住校,让我好好学习准备高考。她说这些破事儿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看着我爸哭我可怜他,看着我妈难受我又恨他。”
“要是没有我多好?他们就像陌生人似的永不相见,怎么都好……”
陈舒乔一句一句慢慢地说着,雪越下越大,随着风翻卷着飘到平台上,她们身边已经积了一层雪花。
“别这么想。”李慧说,“你妈说的对,这不是你能管的。”
不能管也管不了。家庭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但爱情也从来不是三个人的事。
“我知道。”陈舒乔说,“我长大了,领了身份证就算成年人了。他们对我没有义务了,就随便折腾吧。”
“他们不会不管你的,他们是你至亲至亲的的人,和你是不是成年,对你有没有义务没有关系。”
“得了吧。我知道。”陈舒乔随手把身边的雪拢成一小堆儿,又噗地拍散,“从他们第一次吵架我就开始想了。他们原先还顾忌我,不当着我的面吵。房子就那么大,真以为关个门我就听不着了?现在是都摊明面上了,也顾忌不着我了。我觉得也挺好,现在我住校,大家各顾各的。他们给我生活费就行了,然后我上学,工作,呵呵……你看,这不就结了嘛……”
李慧看着陈舒乔,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了。这种变化是一点点的,以至于在最开始李慧并没有注意到。她以为她是随着年龄和课业的增长而变得成熟了、稳重了,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错了。那种乐观直爽的生机勃勃是真的消磨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谓,是一点点愤世嫉俗和玩世不恭。
“舒乔,不是这样的。”李慧心疼地握住陈舒乔冰凉的手,“等过了这段儿你也会发现,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从来都在你身边,无论将来他们怎么选择,你都是他们最重要的人。^/非常文学/^只是现在,暂时很忙,忽略了你。”
“也许吧,将来的事儿,谁知道呢。”陈舒乔靠到李慧肩膀上,“慧慧,谢谢你。”
“你……怎么早前不跟我说?”李慧和她肩靠着肩,把陈舒乔的手拉到胸前,用围巾包住。
“说啥啊?说了也没用。你能劝他们别打了?呵呵,连我姥姥姑姑她们都不管用……”
“我能听你说,总比你自己憋在心里强。”
“我没憋着。这不是和你说了嘛。”
“嗯。”但你说的太晚了。李慧心里说。
李慧知道,陈舒乔从小就一路顺风顺水,这种没有逆境的生活让她不愿相信家里的变故,宁肯把它深深的藏起来,假装它不存在。直到有一天,家里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怎么就把那个热情爽朗的,如春日般暖人的陈舒乔弄没了呢?疼到丢了原本的自己,那该有多疼?
这个冬天来得有点儿早。李慧刚过完生日,正正经经地满了十六岁了。她今年的生日过得很草率,因为李爷爷正住着院。
李爷爷李奶奶虽然退休了,但单位每年都组织体检。春天体检一切正常,除了有点儿轻度的胆囊炎之外,哪儿哪儿都挺好。连药都不用吃,注意少吃油腻就可以了。可到秋天之后,李爷爷就开始胃口不好。李奶奶做什么都吃不下去,很快瘦了一圈儿。李爱党在军工厂上班,离着娘家近,三天两头回家一趟。不顾李爷爷的反对,直接让刘宝刚开着车拉李爷爷去江辽一院。刘宝刚这两年在联贸商厦做电子产品零售,生意火的不得了,年初刚买了个小面包车,免费送货,这服务一出,生意更好做了。
这次体检全家都没当成大事,一是春天才检查的,啥事没有,二是按李爷爷讲话,不疼不痒的,可能就是有食火了,胃口不好。但检查一出来,李爱党就傻眼了。肝癌,中晚期,发展很快,位置特殊,不能手术。
李爱党抖着手把化验单藏到怀里,直奔医院大门口的公用电话亭。
“爱国,你回来……”一句话,李爱党就泣不成声,好不容易说明白事情,再也忍不住,抓着电话,蹲在马路边呜呜地哭起来。
看电话亭的老大爷见惯了这样的事,等李爱党平静一些才递给她一小卷纸巾:“好好擦擦,别让你家里人看出什么来。”
李爱国是中午回江辽的。他到了医院没去看李爷爷,而是先去了院长办公室。江辽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是去年才升上来的,原来是分管政府事务的副院长,李爱国和他打过交道,很有些交情。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之后,李爱国一个人跑到医院门口的拐角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嘴唇都麻了才冷静下来。刚才院长直接叫了肿瘤科和消化内科的主任到办公室做了个会诊。结论和李爱党说的一样。病情很明显,就算转到省医院或者直接到北京去都没有办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怎么能让老爷子以后少遭点儿罪。癌症后期,不是一般的痛法。
“慧慧,你上医院呐?”陈舒乔叫住李慧。
“嗯,你回家不?”双休日实施之后,周六取消了晚自习,五点半就放学了。自从李爷爷住院开始,李慧几乎每天都去看他。一院离三中不远,不用倒车就三站地。她一般趁午休去,周末就晚上去。不做什么,打着去吃水果的名义陪着李爷爷说会儿话。
“不回。”陈舒乔问,“那你呢?不回来了?”
“得回来。我卷子还没写完呢。”
“哦,那行,回来咱一块儿做。”
李慧答应一声,和陈舒乔在楼门口分手。
十一月,从农历讲刚进冬天而已,却已经冷的让人缩手缩脚了。李慧在公交站点站了一会儿,没有车的影子,跺跺脚决定走着去。三站地而已,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灰沉的天色让天黑得更早了,路灯一盏一盏的亮起,马路上各种车川流不息。
原来重新开始,有些事情也是注定躲不过的。李慧心里有点儿凉。上辈子爷爷也是在她高中的时候走的,但那次他缠绵病榻整整两年,并不像现在似的,那么突然。这一次,爷爷身体一直很好,春天体检单她也是亲眼看见过的,以为爷爷会躲过这一切呢,谁知生死大事竟是早已注定。
李慧到医院的时候,李爷爷正逗李睿玩儿,消瘦发黑的脸上皱纹显得多了很多,笑声不如以往洪亮了,却仍能听出满心的欢喜。
李睿怀里抱一挺机关枪,表情严肃地喊号子:“……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右看齐!”说着,小脑袋一扑棱,歪向左边。
李爷爷李奶奶又笑起来,李爷爷笑的拍着床板直擦眼泪。
钟晓兰一抬头看到门口的李慧,刚要叫她,就见她一摇头,侧身避到了房门一边儿。
“妈,我去看看水开没。”钟晓兰若无其事地拎起满满的暖瓶,走出病房。
在走廊拐角,钟晓兰找到李慧。李慧脸冲着窗外,正努力深呼吸。
“慧慧。”
“妈……”
钟晓兰伸手摩挲着李慧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李睿正坐在爷爷身边吃橘子,扒了一瓣最大的塞到李爷爷嘴里,又给李奶奶也递了一瓣。李爷爷欢喜地摸着李睿的脑袋,抬头看见李慧,更高兴了:“慧慧,快来,你姑买的橘子可甜了。”
“姐~”李睿欠欠屁股,扑腾着把橘子伸向李慧。
李慧过来挨着李睿坐到床边上,说:“谢谢睿睿,姐等会儿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