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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终年不分日夜,燃着数盏昏黄油灯,黯淡的光亮刺激着人的眼球,瞳孔微缩,林宸微微眯着眼,大步入内。
看守牢狱的官员恭恭敬敬地领着她走在前面。
潮湿腐朽的气味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狱卒停在一间囚室前,几乎是全封闭的囚室,厚重的大铁门上开了一个暗窗,让人可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
林宸隐约能看到铁架上绑着一个人,“开门吧!”
有人忙取出钥匙,将厚重的大铁门打开,她缓步走了进去,摆了摆手,制止他们跟进来。
林宸想过有她的吩咐,喻湛必定不会好过,现实情况却仍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丈见方的小桌上,林宸点起一根红烛,昏黄的光亮照亮了铁架。
换上了囚服,印出数道斑驳的血痕,一根小指头粗细的铁链从喻湛的锁骨下方穿过,横穿过琵琶骨,垂至手间。他的手脚上仍带着厚重的镣铐。
穿了琵琶骨,等于完全封住了真气内力,轻轻动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收起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林宸微笑着站定,“本殿下的招待,你可还满意?”
痛得脸色青白,他的神情却并不如何狼狈,丝毫不畏惧地望着她,“满意,自然满意。真巧,涟宸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就冲他这一点,也算是个男人,若是他肯好好配合,林宸也不会太难为他。
“是啊,好巧。”林宸冷笑,顺势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差一点,我就要被你烧成灰烬了。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喻湛的脸颊被她不余遗力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去,汗水湿了鬓发,他吃力地开口,“涟宸殿下,能不能去掉手铐脚链,让我躺着?”
林宸好笑地望着他,“你不想想你对我做过什么?你现在落到我手里,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他低喘着,“反正我也逃不掉,我们做个交易,我给你所有的答案,你让我过得稍微舒服一些。这个交易,你不吃亏。涟宸殿下,你一定会满足我的要求,我死了,谁来给你解开心中的疑惑。”
喻湛说地笃定,林宸急着知道答案,懒得同他啰嗦,便应了他,凝立一弹,手上的钥匙便飞过去钻进锁眼里,几下捣鼓,他手上脚上的铁链接连落下。
他顿时腿一软跌在地上,背靠着铁架,轻阖着眼。
“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要把我扔进丹炉里?”
“自然是为了长天町。”喻湛低声道。
长天町,她记得,当日喻湛围杀席飞尘,要的便是这长天町。“那是凤玄的东西,你应该把他投进丹炉里炼,找我做什么?”
喻湛神情古怪地望着她,眼尾轻挑,唇角微弯,笑道,“月涟宸,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秋水泠,长天町,落霞果,孤鹜果。当世四大圣果,一树双生果,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九千年才各得一枚。传言每一颗圣果,食之可解百毒、愈百病,凡人食之可起死回生,仙人食之则可凝魂聚魄。原先我也怀疑传闻是否属实,见到了你,我便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月涟宸,当年你如何死的,再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了,魂飞魄散,若非服下了长天町,这世上如何还会有你的存在。长天町还留在你的体内,用三昧真火炼化了你,得到的丹药与长天町毫无二致。知道我为什么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吗?因为我和凤玄都向他讨要长天町,他却给了凤玄,不肯给我。你说他是不是很偏心。凤玄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真宁愿他不是,若他当真是,他还能如此待我,那更可恨。
我还要说什么……哦,那天,我跟你说的,凤玄和月朵在床上颠鸾倒凤是假的,让你分心而使出来的小伎俩罢了。他们暗地里怎么样,我没见着,反正表面上他们是清清白白。为了瓜分月昼而聚在一起,只是利益上的合作关系。当年你出事后,月朵就消失不见了,我甚至怀疑是凤玄下的手。你死了,凤玄就杀了月朵泄愤。”
林宸越听越惊诧,她不过问了一句,喻湛便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在她听来匪夷所思的事。
他笑笑,接着说,“别这么看着我,你别不信。当年我就看得出来,他对你无论如何是有几分感情的。当时,我们师兄弟还没有撕破脸皮,我劝他悬崖勒马,别干了,他不肯听。到头来,吃苦后悔的还不是他。这是我知道的,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失败。从来,他要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我真是佩服你,你竟然有勇气自绝在他面前,所有知情的人都说你输了,我看恰恰相反,输的人不是你,是他,总算有人彻彻底底地赢了他一回,真痛快啊。”
烛影摇红,人影瞳瞳,喻湛曲着一条腿,虚弱无力地徐徐说着,说一句话都要喘半天,却是不停。
“你好像很了解他。”
“当然,前半生,他是我最敬佩的师兄,后来,他是我最想杀死的人。我把他当成毕生最大的敌人,他却不把我放在眼里,于是,我就更恨他,更想他死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当然了解他。他一定不会承认,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许是我。
哈哈……凤玄他太自负,他打死都猜不到你的性子会这么烈,这么决绝。真可惜,你没有看到,你死了之后他那副样子,解气又解恨。他受不了,他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刚回来的时候,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肯让人帮忙,不用灵力,光用两只手,一个人把凤栖殿里所有的花都拔了,全部换上双槿花。我猜,是你喜欢,是吗?”
林宸怔怔地立着,手指捏紧了袖边,轻咬着下唇不语。心田里缓缓流淌过一线清泉,浇灌着即将枯萎干涸的花田。
月昼境内没有双槿花,她只在仙邈城见过一次,就喜欢得不得了,和凤玄随口提过一次,“将来我们的家,我要在里里外外全部种上双槿花。”
他竟然记得……
焦距涣散开来,眼角微微湿润,茫然而微甜。该信吗?她以为当年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情却原来……
喻湛注意到林宸的神色,知道她已将他的话听进了耳里,“一般人崩溃的时候会发疯,凤玄这个人崩溃的时候跟别人表现不一样,他看起来反而更加冷静,可怕的反常的冷静。临事决断果敢理智更胜往昔,看起来正常得很,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除了公事必要,常常好几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连我都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一点事情都没有,已经忘记了。呵,但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行了。有一天晚上,我甚至不小心看到他在房里给自己放血。”
喻湛手指缓慢地抬起,锁链轻响,他伸指比了比手腕,“这里,在这个位置,划了很深的一刀,他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血滴在花盆里,那么大一个花盆,黑色的土壤全部都被染成了红色。然后他用血混着墨水作画,画你。我告诉你,他的那些画全部藏在书架的暗格里,有机会你自己去看一眼。
隔天,小师妹,就是现在的星冥至尊夏寂,问他这土壤怎么突然变了,他居然眼也不抬地说,是他故意换成了红壤,红壤营养成分更高,更丰富,花更容易养活。是不是很可怕?若不是心神不属,他不会连我走近了,偷窥那么久,都没有发现。”
光线明灭间,林宸瞳仁墨黑,眸光若暗流涌动。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恨凤玄,恨不能抽他的筋,喝他的血。我对他之间若出了什么误会,你不乐见其成,反而来帮他说话,向我解释。如果不是你心中有鬼,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喻湛透过那一扇小铁窗,视线落在虚空之中,似穿透了时间空间的阻隔,温柔地凝睇着谁,轻飘飘地说,“我若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信是不是?”
林宸断言道,“不信。”他要杀凤玄,要杀自己,又伤了穹司,她不是该狠狠折磨他,出一口恶气吗?不知为何,现在却没了这份心思。她安慰自己,还有什么比穿琵琶骨更残酷的刑罚?
他不介意地一笑,“那,我换个说法。我希望你看牢了凤玄,别让他有机会拈花惹草,勾引我的女人。这个答案,你接受吗?”
“能被他勾引,轻易跑掉的,说明这个女人不是你的。”林宸冷哼一声,“我不会杀你,你放心,你的脑袋还可以在你脖子上多呆一阵子。我说话算数。”
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她的确不是我的。”浅浅的惆怅划过,“我没有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你的问题一问完,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难道还会留着我?如果你是觉得我死得太痛快了,难消你心头之恨,想留着我命慢慢折磨,那就当我没问。说吧,你还有什么要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活着唯一的心念不过是夺得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