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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想回。却是回不来了。”许家玉淡淡一句,不待庄善若问,又道,“今儿管家留我们吃饭,吃完饭没一会子。二老爷一家子便回来了,只是独独不见宗长老爷。”
“嗯?”
“二哥去问,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说宗长老爷还要在京城里多呆些日子。”许家玉道,“我们家本来便和二老爷没多少交情,见他不冷不淡的样子,便回来了。”
“倒真有些奇怪了。”庄善若安慰道,“不过京城繁华,宗长老爷又没个牵绊,多住几日也是有的。”
“我们本也这么想,倒也没放在心上。”许家玉尖瘦的脸始终圆润不起来,“还是二哥有心,悄悄地托了喜儿去打听。”
“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刚才喜儿急急地捎了个消息过来,前院就炸开了锅。”许家玉的脸色愈见苍白,“宗长老爷哪里是不想回来,而是根本回不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
“大老爷升了官,姨太太又给他添了个儿子,双喜临门,这正月里倒是日日摆酒庆祝。”许家玉垂了眼帘,看着庄善若手中桃红的丝线道,“也是命里该有这一着,宗长老爷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便有病根,竟得了风痹之症。”
“风痹之症?”庄善若一惊,倒停了手里的活。
“可不是,听说是左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眼也歪了,嘴也斜了,吃喝拉撒都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着。”许家玉眼圈子微微有些发红,道,“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才六十不到,便得了这个受罪的病。据说这病心里头都知道,就是动不了,说不得。”
“偌大的京城,竟也没个大夫医得了的?”
“说是正月十五那晚便发作了,有名没名的大夫请了十几个,个个都是摇头。大老爷倒是孝顺,派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伺候着,尽着好医好药的。”
“喜儿是怎么知道这些?”
“二太太身边有个陪嫁过来的婆子——三叔一家子在宗长家谋的差事也是托了她的门子,说闲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刚好被喜儿听见了,这才偷偷地跑过来报信。”
庄善若不解:“这事儿二老爷竟也瞒着?”
“可不是,对外只说宗长老爷得了风寒,受不得舟车劳顿,便留在京城做老太爷享大老爷的福了。”许家玉有些哽咽,“我倒不是盼着宗长老爷回来救济我们家,只是他老人家虽然威严,但对我素来和善,这磨死人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庄善若动容,许家除了大郎与元宝之外,前院的许陈氏,二郎夫妇怕是关心的只是能不能从宗长家得到救济,只有善良如许家玉才会念及宗长平日的好处,担心他的安危。
庄善若安慰道:“大老爷如今位高权重,怕是宫里的太医也请得。小妹莫担心,宗长老爷呆在京城总是要比呆在家里好些。”
许家玉点点头:“我也知道,只是觉得心寒。宗长老爷病成这样,二老爷还新纳了房姨太太,据说是大老爷府上的舞姬,入了二老爷的眼干脆就收到了房里。我在他们进门的时候打量到一个陌生面孔,妖妖娆娆的,看着便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儿。”
“这也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事。”
“我也知道,不过二哥二嫂他们在前院闹腾,我听了心烦得很,只想在大嫂这儿坐坐。”
庄善若握了许家玉的手,安慰着。一抬眼见到许家安撅了屁股蹲在草丛中的鸟窝前动也不动,唇上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大嫂,你说大老爷会好好照顾宗长老爷吗?”
“放心,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得将宗长老爷伺候得好好的。”反正不用他亲自动手——庄善若将这一句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大老爷在官场浮沉了半辈子,既然能爬到高位,看来也不是个没手腕的。即使他现在是位高权重,不过如若他老爹一个不好,撒手归西,大老爷便要遵守祖制,卸了官,回祖籍“丁忧”三年。官场风云际会,等挨过三年守丧期,能不能官复原职,重掌大权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许家玉大可以放心,只要许崇山还有一口气在,即便是龙肝凤髓,大老爷也会上天入地寻了过来。只要许崇山一日不死,他便一日能在高位上坐稳。
本朝以孝治天下,大老爷将生病的老爹留在身边伺候,既能够保障许崇山的性命,又能搏个孝子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说不准圣上一个龙心大悦,还能加官进爵呢。
至于塞了个美貌舞姬给弟弟,也是为了堵他的嘴吧。
庄善若摇了摇头,她是怎么了,竟将人想得那样不堪。
“小妹莫担心,这风痹之症只要是控制住了,与性命无虞。若是汤药用得恰当,也能慢慢地好起来。”可怜的许崇山,能干了一辈子,却得了这样一个病,岂不是活活地将他憋死。
许家玉素来信任庄善若,这才将心放了下来,道:“只是京城路途遥远,要不然倒可以陪了宗长老爷说说话,侍奉汤药。”
庄善若不语,许家玉是善良到天真了。
富在深山有人知,穷在街边无人问。若是许家人真的跑到京城去伺候,恐怕连大老爷的府上也进不得,只当是别有用心,早被人赶将了出来。
不过这话庄善若只敢放在肚子里,就暂时让许家玉对这个残酷的世道保留一丝玫瑰色的幻想吧。
人算不如天算。
许陈氏的算盘打得再好,老天爷不成全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许崇山如今自己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哪里还会想到要去报许掌柜几十年前的救命之恩?
庄善若正要再说些什么,听得童贞娘尖细的声音在后院响起:“大伯,你竟还有心思蹲在这里看这劳什子?赶紧和二郎再去趟宗长家才是正经!”
“去做什么?”许家安挪了挪屁股。
童贞娘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拍拍手背迭声道:“银子,要银子!”
☆、第161章 打发叫花子
庄善若又绣了一方帕子,照了那两口陪嫁箱子上的花样,绣了一枝灵灵巧巧的石榴花。绣着绣着,手里的那枚绣花针就慢了下来。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榆树庄王家,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是王大富的那番话断了她的念想。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包上了一层硬硬的外壳,轻易不再柔软,也不敢再柔软。
“大伯娘,大伯娘!”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元宝!”庄善若赶紧将手里的活放下,将怯生生地在门后露出半张小脸的元宝抱了过来。
元宝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被鼻涕眼泪糊得脏兮兮的,身上厚厚的棉袄也沾上了草屑,膝盖上还留了两个明显的黑泥印子。
“元宝怎么了?是不是摔跤了?”
“嗯!”元宝点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开始打量这间小小的柴房。
“大伯娘这里好玩吗?”
元宝稚嫩的目光一一地从四面漏风的墙壁,窗台上那盏油乎乎的油灯,奇形怪状的床,歪歪斜斜的木板门,长了苔藓的墙角转过,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好玩。”然后又细细地蹲下身子往床下看看。
“元宝找什么?”过了年,元宝略略拔高了些,可是依旧是稚嫩可爱,庄善若忍不住逗他。
“找妖精!”
“妖精?”
“嗯!”元宝点了头,吸着鼻涕认真地道,“我娘和我说了,后院住着一个妖精,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偷偷地过去玩。”
这个童贞娘!庄善若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大伯娘便是那妖精,你怕不怕?”
元宝一眨不眨地盯着庄善若半晌才道:“大伯娘胡说,大伯娘才不是妖精呢!”
庄善若心下大慰,只当是自己平日没白疼元宝。
元宝接着一句道:“男妖精很凶,女妖精可好看了。大伯娘也好看。不过女妖精可不穿这么又破又旧的衣裳。”
庄善若见元宝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笑了几声,又问:“你娘不是叮嘱你别一个人到后院吗?你过来做什么?”
元宝闻言扁扁嘴又要哭,一张小脸写满了委屈。
原来元宝一个人躺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喊娘,却没人搭理,只得自己起来,将前院几间房都摸了个遍,也不见个人影,这才急得抽抽搭搭地往后院赶过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
庄善若心里一合计。便知道童贞娘定是去了宗长家。为了银子连儿子也不要了。庄善若将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哄了元宝收了泪。喜笑颜开地趴在床头吃起了点心来。
等了许久,前院总也没个声响。
元宝肚子吃饱了,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