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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加上最低领袖路费不充裕,临时决定不回贵州过年,我们便讲好结伴同到重庆过除夕——吃点酒、看场话剧、或是电影。
维他命G离校前,郑重宣告:
“郑美庄已约好全体没有家的女同学到她家里过阴历年,男同学愿意去的,只要正式写信向她‘申请’,她也一律欢迎,已有十几个男同学写了信去,并且收到回信了,听说,三十晚上,她还要举行一个通宵舞会哩——”
我和最低领袖没有兴致给郑美庄写信,也没有兴致参加舞会。最低领袖说得好:
“日本飞机还是多来轰炸几次吧,火药味道也许把歌舞升平的气息冲淡一点!”
除夕夜,重庆街道上悬灯结彩,都邮街中央精神堡垒的四周,商店林立,大橱窗里摆满以前由安南、香港或是最近由缅甸、印度来的,各色各样的奢侈品,每件东西的价格都高昂惊人。一些穿着粗布中山装的公务员和穷学生们只能在橱窗外瞟上几眼,一些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则正在店铺里尽情地挑选——
“对于精神堡垒,这真是个讽刺。”我向最低领袖这么说。
“哼,更讽刺的在这儿呀!”最低领袖用手指着街边一家鞋店。
我看到橱窗里普通男皮鞋的定价已经涨到每双二百元,一个月以前我也曾和最低领袖打从这儿过路,清楚地记得这种鞋子的价格只是一百二十元。
“你看到他们店门口的大红纸上写的对联了吗?”最低领袖继续用手一指,“看哪,‘自动平抑物价’‘提高国民道德!’唉,让我进去告诉他们老板,他们应该改写成“‘自动提高物价’‘平抑国民道德’才对!”
若不是我赶忙拉一把,他当真会愤愤地冲进去。
“算啦,最低领袖,他涨到一千块一双与我们何干?反正我们已下定决心把脚上这双破皮鞋穿到大学毕业啦!”我拉住他往大小梁子一带走去。
沿街仍旧都是繁华商店;一年多前的夏天在敌机日夜疲劳轰炸下,这一地段被炸得平平光光,这一带的居民大多躲在附近同一个防空洞中,不幸那个大隧道发生窒息惨剧,一次竟死了一万多人——那时,正是我和贺大哥初到重庆,幸而我们每次都是在牛消沱躲警报,没有被死神抓到。如今楼阁又从废墟上建立起来;我一方面为“炸不倒的重庆”喝彩,一方面也为人类的善忘而悲哀——一些人早把国仇家恨忘却脑后,在血腥未干的所在,扮演着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丑剧——
想着想着,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最低领袖一声不响,想他心情一定和我同样沉重。
幸喜我们安排了一个看话剧的节目。那感人至深的四幕五场抗日剧本,与那优秀杰出的男女演员,令我们由衷的钦佩,我们心里变得十分舒畅。
走出抗建堂,步行到七星岗,找到一家小酒店,以豆腐干、花生米佐酒,我们吃了个痛快。
夜深三点从酒馆出来,街上行人始终未断,鞭炮声仍在此起彼落,我们晃晃悠悠半醉半醒地走到上清寺,再走到李子坝、化龙桥、小龙坎,一直走到沙坪坝。中途口渴了,吃了两次在路边叫卖的“炒米糖开水”——进校门时,正好天亮。
两人蒙头痛睡,就这样过了大年初一。
四十二
三十二年,春季始业后,因为物价的压迫,我必须半工半读。
我开始担任帮助系里的助教整理缮写讲义的工作;另外,经大一时代的国文教授介绍,一家报馆给了我一个特约记者的位置,按期写些“沙坪风光”“大学动态”一类通讯寄去,可以换回一些稿费。
那位教授给我的鼓励很大,他认为我的国文基础还相当不错,几次劝我转到国文系。当时大家都一窝蜂地读经济、政治、化工、机械、外文等系;国文系成了大冷门,国文系的同学便少得出奇。我没有转系。不过我时常在课外写一点短东西请那位教授给我修改,又时常在他指导下到图书馆借一些国学与近代文学的书籍阅读。我写的通讯刊出后,他又督促我练习写一点较长的文章投出去,虽被退稿数次,也偶尔有刊出的时候。
一连两次大的集会在沙坪坝举行:一次是万人大合唱,一次是民族扫墓节扩大追悼阵亡将士死难同胞大会。
我用心地写了两篇描述这两回集会的报导,报馆来信讲我很有进步。自此,特约记者的“饭碗”巩固下来,一直到我读毕大学未遭辞退。
由于兼了整理缮写讲义与写通讯稿这两份差,我变得非常忙碌。稍有空闲,便和最低领袖跑到图书馆看书,最低领袖发奋立志背英文字典,硬拉上我做伴,事后我虽半途而废,在最初两个月,我倒也曾“奉陪”得很忠实。
因此,在这半年内,我既无谈恋爱的“志趣”,更无谈恋爱的空闲。甚至连听维他命G报告女同学新闻的时间都没有。我担任特约记者的那家报纸,一向态度严肃,大学里女同学花絮点滴一类文字,他们是从不刊登的;否则我倒要每天拉住维他命G找资料了。
一天,维他命G又在讲述郑美庄的近事,我因有事正忙着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肩头:
“喂,别走,里面还有你阁下哩!”
“鄙人?”我惊奇地。
“听我讲呀,”维他命G彷照说评书的神气说下去,“话说自本年度春季攻势展开以后,追求郑美庄的同学纷纷相继败下阵来,只有两位稍获青睐的男同学尚可偶尔伴护郑美庄在沙坪坝街上,或是在邻近嘉陵江的那条‘情人路’上谈谈,走走。那两个小伙子,人蛮漂亮,西服毕挺,只是两人都打赤脚、穿草鞋,地道的川省人标记!人家郑小姐大概是‘利权不外溢吧’?然而同乡虽近,也不能共一位女友,因此就在昨天,那两位四川同学为了郑美庄,醋海生波,大打出手,并且还约定在嘉陵江边用手鎗决斗——”
“说了半天,与我何干?我根本不认识那两位同学,就连郑美庄我也从未多看她几眼!”我打断了维他命G的讲述,我说的俱是老实话。
“听我讲讶,”维他命G把头一斜,接着说,‘其中一位男同学知道你去年打靶三鎗击中三十六环的光荣纪录,他便对他那个情敌说:“哼,我才不怕你个龟儿,你又不是神枪手张醒亚!’”
“啊,原来这样把我扯上的,” 我说,“倒要谢谢他的嘉勉!”
“后来怎么样?谁把谁打死啦?”听新闻的同学们等不及地追问。
“哼,”维他命G不慌不忙地,“后来啦。郑美庄知道了,把他俩叫来痛骂了一顿,她说果真决斗,则被打死的活该,打死人的抵命,一律与她无涉,因为两个人她根本谁都不爱!许多女同学都看到郑美庄‘训话’ 的神气了,那一幕就在女生宿舍门口‘举行’的,他们说平常郑美庄娇里娇气的,绷起脸来倒是威风凛凛,大概在家中看惯了父亲训斥部下的姿态,便照样学了来。最后才有趣哩:叫丈母娘的那位女同学动了恻隐之心,向郑美庄讲情,直说:‘他们两位都是为了要跟妳好,别对人家这么厉害吧!’于是,郑美庄命令那两个男同学握手讲和,一面说:‘为爱情决斗杀人的时代早已过去;你们应该在对女孩子的忠实、恳、服务、竞争,才是正途。你们谁更听话,谁更驯良,我才会考虑跟谁更好——’两位男士唯命是从,居然友好地互搂着肩膀走了。郑美庄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来,在披衣大仙、印度小白脸、丈母娘、一大堆女同学宫娥彩女般地前护后拥下,驾返宿舍,倒真像个皇后——”
半年内,我仅听到了上面这一段关于郑美庄的新闻;除此之外,郑美庄又做了些甚么,我就一概不知了。我和她很少碰头,碰头时从未正面仔细端详过,因而和她同学一年之后,我实在还不太清楚郑美庄的眉、眼、嘴、鼻,究竟长得甚么样子?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是三十二年度秋季始业时,我开始做了大三学生,郑美庄做了大二学生,在一个选课的布告牌前,我遇见了她。先前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我倒是已经能够识出来的,她正和一位女同学在那儿选课,突然她像自言自语又像给身旁那位女同学听似地叫出来:
“‘韩文’?中国可太惨了,受日本人的气还不够,怎么连高丽国的韩文也要我们念呢?”
我噗嗤一下子笑出声来。立刻我发觉笑得太响,颇为失礼;可是已经无法收回。郑美庄马上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