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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优良传统,并且在新的条件下,发展了这个传统。从校长到校务委员会、教授会、教务长、总务长、训导长到各院长各系主任、各研究所长等,都由教授担任。还有个特点,就是教授兼职(总务长、教务长、院长、系主任等)并不增加薪水,照样参加教学工作,课程负担跟一般教授相同。彼此之间是同事,不分什么上下级;他们更不是官,没有官僚味儿。从同学方面说来,他们都是老师,平时一律称为“先生”,从不叫什么这个主任那个长。随时随地大家都尊敬地叫梅先生、闻先生、吴先生、叶先生、沈先生……一九三一年梅贻琦先生任清华大学校长时曾说:“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后来他又说过:“教授是学校的主体,校长不过就率领职工给教授搬搬椅子凳子的。”这两句名言(也可称为警句)及其所代表着的精神在西南联大仍然得到贯彻。梅先生本人就是一个电机、机械学的专家,一个名副其实的学者、科学家,杰出的教育家,联大主要的领导人。梅先生的人品、学养、办事能力、待人接物,踏实诚挚,谦和沉着,富于责任心,在学校里享有很高的威望。生活又是那么朴素,在昆明经常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袍走来走去。一九六二年梅先生逝世后,叶公超先生曾写了一篇怀念文章,称梅先生为“一位平实真诚的师友”;叶先生说:“他有一种无我的selfless的习惯,很像希腊人的斯多噶学派Stoic。他用不着宣传什么小我大我,好像生来就不重视‘我’,而把他对朋友,尤其对于学生和他的学校的责任,作为他的一切。……最令人想念他的就是他的真诚。处在中国的社会,他不说假话,不说虚伪的话,不恭维人,是很不容易的一椿事。”
上文提到梅先生说过一个大学不是靠大楼,而是靠大师,我认为这是至理名言。过去如此,现在也应该如此,欧美等国也是这样(一九五三年至一九五七年我在德国莱比锡大学任客座教授时,对此点有所了解。该校拥有一批国际著名学者,不少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这并不意味着大学不要大楼(在今天很需要许多座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而是说学校主要是师资力量,必须有好教授,尤其是各专业的大师。西南联大有许多大师,文理工科都有,这只要翻翻《校史》中的“院系史”部分就可以明白了。当年那些大师的年龄还只是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正处在壮年时期,而他们在科学、文化研究各方面已取得了成就,作出闪亮的贡献了。此外,还有一批跻身世界学术前沿的青年学者,这也是一份高强的力量。依我的感受来说,最可喜最可贵的是当时一般师生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厚、亲挚、密切、和谐的关系;那样亲切的师生情谊,认真的教学相长的学风应该大书特书,值得我们今天沉思,好好学习的。联大实行“通才教育”,即“自由教育”,强调基础教育和锻炼,十分重视基础课程,许多名教授担任基础课(比如说,中国文学史、西洋通史等),也有配合助教进行教学的。必修课外,开了许多选修课,甚至一门相同的课,由一至二三个教师担任,各讲各的,各有其特色,这就有“唱对台戏”的味儿,起着竞赛的互相促进作用了。每个教授必须担任三门课,而且上课时很少照本宣读,主要讲自己的专长、研究心得。平时师生在课堂上见面外,随时可以随意谈天,讨论问题,甚至为某个科学论据某个学术观点争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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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蕻:纪念西南联大60周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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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记得,一九三九年秋,有一天上午,我在联大租借的农校二楼一间教室里静静地看书,忽然有七八个人推门进来,我一看就是算学系教授华罗庚先生和几位年轻助教和学生(我认得是徐贤修和钟开莱,这两位学长后来都在美国大学当教授,成了著名的学者专家)。他们在黑板前几把椅子上坐下来,一个人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演算起来,写了许多我根本看不懂的方程式,他边写边喊,说:“你们看,是不是这样?……”我看见徐贤修(清华大学算学系毕业留校任助教的温州老乡,当时教微分方程等课)站起来大叫:“你错了!听我的!……”他就上去边讲边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算式。跟着,华先生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过去说:“诸位,这不行,不是这样的!……”后来他们越吵越有劲,我看着挺有趣,当然我不懂他们吵什么。最后,大约又吵了半个多钟头,我听见华先生说:“快十二点了,走,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一块儿,我请客!……”这事足可以说明当年西南联大的校风学风。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因为它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直到如今我仍然牢记在心。
我还记得当时哲学系有个朱南铣同学(我跟他较熟悉)书念得很好,真有个哲学头脑,常常异想天开,也会写很不错的旧体诗。他戴副高度近视眼镜,背有点驼。我经常看见他跟他系里沈有鼎教授(数理逻辑专家)泡茶馆,一泡泡半天,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有时候也辩论起来,各不罢休。朱南铣有次告诉我他的一些学问是从沈先生的“信口开河”里捡到的。一九四○年我毕业后,就没有再看见他。后来听说“文革”中,他被下放劳动,一天晚上摸黑走路,不幸掉在池塘里淹死了。
我在这里再一次想起吴宓先生、叶公超先生、朱自清先生和沈从文先生来。关于吴先生、朱先生和沈先生我已写了三篇较长的文章,不重复了。这里再说一下叶先生。他可真是一位既精通英国语言文学(英文说得那么自然、漂亮、有味儿,听他的课实在是享受),又对国学有较深的修养;还善于写字绘画,长于画兰竹,曾说“喜画兰,怒画竹”。叶先生在外表有副西方绅士的派头,仿佛很神气,如果跟他接触多了,便会发现他是一个真诚、极有人情味儿的人,一个博学多才的知识分子。他并没有什么架子,相反的跟年轻同事相处得挺好,乐于助人,而且十分重视人才,爱护人才。这里,我举一个例子:他很欣赏北大外文系一九三八年毕业生叶柽,留他在联大当助教,教大一英文。叶柽是我老乡、温州中学老同学,中英文都很棒。他喜欢英国萨克莱作品,很有研究,写过几篇论文。那时,叶先生和叶柽都住在昆华师范学校(联大教职员和学生宿舍)里,时常见面来往,叶先生有什么事就找叶柽,是十分亲近的。有一次,我正在叶柽住的一间屋子里,看见叶先生敲门进来了,就对叶柽(叶柽字石帆)说:“石帆,我这几天穷得要命,你借我点钱,过几天还你,行吧?”叶柽问他要多少,叶先生说:“五十吧!”叶柽说:“好!……”
我在南岳上学时,除外文系的课程(如叶先生的“大二英文”,燕卜荪先生的“莎士比亚”)外,我选修或旁听了几位教授的课(有时为了好奇,去看看某位名教授讲些什么,怎么讲的,只听那么两三次)。我去听过冯友兰先生讲“中国哲学史”。他个子较高,一把短胡子,穿件大褂,慢慢儿讲课,有时一句话要讲几分钟,因为他有点儿口吃。可真讲得有意思,妙语连珠喷射,教室里静悄悄的,使人进入哲理境界。我还去听罗庸先生的“杜诗”。罗先生是《论语》、《孟子》和杜诗专家,有精湛的研究。他声音洪亮,常讲得引人入胜,又富于风趣。那天,我去听课,他正好讲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一诗。教室里坐满了人,多数是中文系同学,我与外文系几个同学坐在最后边。罗先生一开始就读原诗: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
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泰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
惜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
先生来回走着放声念,好听得很。念完了就说:“懂了吧?不必解释了,这样的好诗,感慨万千!……”其实他自问自答,他从首句讲起,正好两节课,讲完了这首有名的五言古诗。
我眼前出现这么一个场景:罗先生自己仿佛就是杜甫,把诗人在长安慈恩寺塔上所见所闻所感深沉地一一传达出来;用声音,用眼神,用手势,把在高塔向东南西北四方外望所见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