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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后,很多人会松一口气,真正会惦念她的大概也只有祖母一人吧?
该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吧!姐姐由新竹回来和绍远订婚,父亲可以大栽培以赤手空拳去打破,岂不太愚蠢了?
秀里对她而言仍是产弃纠葛的一片禁地,逃出来后往回看,自己真被夹缠扼绂得可怜复可恨,仿佛陷在一口深深的井中,挣扎着想看天,却弄得鲜血淋漓。
一到台北,她就回复了自我,把爱恶伊妒都抛开,整个人清明如水,也走得轻松愉快多了。
她不再是脾气刁钻古怪、个性孤僻执拗的敏贞,现在的她,平易近人、温婉大方、行事合宜,深受老板和同事的喜爱,他们绝对想不到她有那么阴暗的一面。
为了心灵的平静,她下定决心不再回秀里,想切断那里所有的一切回忆,但不知为什么,她心中老有一根细绳是切不断的,另一端就在绍远的手中,沉重的记忆不能斩截它,倒常扯得她的心揪痛。
她知道他已到台北念大学,就在不远处。
在夜深人静时,她偶尔还会感觉到那幽幽的口琴声。
都是那本欧洲画册惹的祸,它日日摆在小屋里,总令敏贞想起绍远。
她将夹在母亲绣花本的白蝶花取出,五朵都已干萎泛黄。树王和藤罗别来无恙吗?
思乡情绪如雨后狂潮,她并不想回家,只想知道每个人是否安好?
她唯一能问的是惠珍,但为了怕有人追踪而至,她也断了这一条音讯。
事实上,两年前她翻山越岭,辗转搭车来到台北时,第一个找的就是惠珍。
她在大稻埕,避开邱家,混在拣茶的妇女中,一面赚取生活费,一面想办法立足。
她在黝暗的工厂里住不到一星期,惜梅姨和绍远就找上门,她只来得及抓住包袱,由后头开溜,沿着淡水河的水门,十号、九号、八号……一直往上跑,手上还穿着花布围裙,脚上级着一双拖鞋,一副仓惶的狼狈相。
她没想到他们竟来那么快!
她实在太需要一份工作了,全不顾台北处处是陷阱下,独自一家家敲门应征。
无人事无背景,自然是到处碰壁,所以,当有一家小公司的老板表示缺额已补足,不过可以转介绍她到朋友那里时,她就乖乖上了他的车子。
那时真的太天真了,车子驶出市区,走了一段好长、好荒僻的路,敏贞仍没有警觉,后来到了一个景色优美的山城,旅馆树立,招牌上都有“温泉”二字,她才慌张起来。
后来,她才晓得这是艳名远播、让男人买醉的北投。
若非她死命地捶打车窗,若非陪客人上山洗温泉的彩霞经过,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从此,她再也不敢任性随意,不敢凡事理所当然,外面的世界固然悠然自在,但也很容易溺毙。
彩霞是来自宜兰乡下的女孩,五岁当养女,十四岁被卖到妓院,虽然在风尘中打滚,但直爽热心的脾气仍不变。
敏贞由彩霞那儿学到不少东西,对一些事的看法也有了修正,特别是学习如何在逆境中不怨天尤人,还能保存一颗关怀的心,让她从不见天日的牛角尖跳脱出来,真正掌握她离家独立后的生活。
如今一切都上轨道了,她又不甘寂寞,想去翻扰那不堪的过去吗?她准备好了吗?
清明过后的一个休假日,敏贞受不住好奇和煎熬,又回到大稻煌的茶市街。
迎面而来的是久违的茶香,及腰高的亭仔脚挤满了低头拣茶的女工。
邱记茶行的招牌仍远远挂着,曾经豪华风光的西式洋楼似乎有些岁月的沧桑了。
忽然传来茉莉香,白毯似地铺成一大片,令她想起秀里茶厂前的忙碌和她老爱嚼茉莉花的毛病。
小心避开一群跳茶箱和绳索的孩子,她来到另一家茶行,表明了要找丁惠珍。
“惠珍呀!她年初就回家结婚了。”一个女工说。
这倒很出乎敏贞意料之外,她问:“她嫁到哪里去了?她还会回台北吗?”
“她好像嫁到龙潭,至于会不会回台北我就不清楚了。”那个女工说,“对了!她姑妈在这里,你可以问她详细情形。”
“不必……我……”敏贞阻止,但对方已去叫人了。
惠珍的姑妈,这里人称阿青婶,也是从秀里出来的,想必多少风闻她逃家的事,这一碰面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很想从高台基跳下去,但怕扭伤了脚,想走石阶又太多障碍,才迟疑几秒,她就被叫住了。
“敏贞小姐,真是你!”阿青婶满脸惊喜,“好多人在找你,你终于出现了!”
“阿青婶好。”敏贞不安地说。
“这两年你到底在哪里呢?你家人到处打探,特别是冯家的大儿子绍远和你的惜梅姨,三不五里就来问呢!”阿青婶说,“你是在我这里跑掉的,我总觉得有责任。”
“实在很失礼。”敏贞只有说:“给你添麻烦了。”
“你应该回家了吧?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总不能躲一辈子嘛!”阿青婶有意劝她。
“我明白。”敏贞应付着,人往后退,一心只想脱身,深怕会有熟人从邱记出来。
“对了,你是住在附近吗?在哪里工作?是不是还在茶厂里?”阿青婶似乎心要问到底,“哪一家茶厂?”
“我在服装社……”敏贞心一慌,随便答一名,就顾不得礼貌说:“我真的该走了,谢谢!再见!”
几乎逃难般的,她仓惶疾走,直到水门,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像上一次那么凄惨,不过,自己怎么会吓成这样?这才只是阿青婶而已啊!若是绍远、惜梅姨或其他亲人,她恐怕早双脚瘫软,连跑走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她依然无法面对过去,面对她所织下的那一片乱网,两年了,她还是找不到化解的方法,为什么绍远和惜梅姨还要穷追不舍呢?找到她又有何好处?只不过把旧伤疤重新揭开,让大家再尝一次痛苦而已。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和阿青婶的对话,应该没有透露什么会危及她藏匿处的话吧?
她是见不得光的,只适合在暗处。台北地方大,她小心避开惜梅姨的信义路、哲彦叔的仁爱路、邱家的大稻埋,活在外围,以设定的安全距离来慢慢愈合她所划下的创伤。
可创伤太深,两年仍是不够的。
春雨绵绵,忽粗忽细,云其实不厚,太阳还不时露出笑脸,潋滟着微湿的大地。
止不住如泣的雨水,大概是来自千山上遥寒的冰雪吧!一点一滴地融化,横空潇潇。
服装社占了三个店面,白底红字的广告牌也特别醒目,假人模特儿穿着时新的旗袍礼服,各自千娇百媚地站在玻璃展示橱内。
外表并不起眼的低矮建筑,里面可是别有洞天。尤其香喷喷的试穿间,有天鹅绒坐椅、巴洛可式的漆金长镜,早晚都是衣香鬓影的贵夫人穿梭。
敏贞贪看绸缎庄送来的新布料,婉拒了美琴和几个女同事的看电影之邀,又成为早班里最晚走的人。
天已黄昏,歇雨如丝,她撑起小白花洋伞,踏到街道上。
突然对面有个伫立的人影引起她的注意,一个直直凝望她的男人。
她眨眨眼,一辆三轮车踩过,溅起泥水;她再眨眨眼,伞从她的手上滑落。
他举步踏了过来,敏贞转身就走,无视于行色匆匆的路人,只凭直觉左闪右穿,竟也没有撞到人。
他拿起伞在后面紧随着,没多久伞就在她头上,他始终落后,配合着她的步调,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一个人对她的沉默习以为常,只有一个人能够快速进入她莫名的情绪中,那就是绍远,千真万确的绍远,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们走进植物园,迎面而来的是满眼的绿,间有中央图书馆和展览古物的历史文物馆,因改建的提案仍在审议中,所以仍是木造的日本神社样式。
敏贞的脚步很自然地走向人稀的小径,一大片水塘在雨中泛着涟漪,拂乱了天光云彩,始生的浮萍相互追逐连缀,随水飘流着。
“敏贞,不要再走了吧?”绍远终于说。
她在漫漫的水边站住,手绞着手帕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青婶通知我们的。”绍远向前一步,在她身旁说:“她说你在服装社工作。我和惜梅姨就分头探访台北所有的服装社,我比较幸运,第三家就找到,没想到你离我那么近,这条路我时常经过,竟不知你就在近在咫尺!”
原来如此,她根本就不该一时冲动跑去大稻埋!
他们肩并着肩,敏贞只消轻轻一瞥,他整个人就进入眼帘。
两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浓密的头发侧分,露出宽广的额头,他的眼睛依然深邃好看,脸上的线条则变得更刚毅、更男性化,他一向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