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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为人,是要有是非之分的。”骆垂绮仰面微叹,“正因如此,菁儿他还是个孩子,更应叫他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可以让他一如自己般叫深深恨意模糊了是非之分?怎么可以让一如自己般叫种种无奈卑屈了磊落襟怀?
青鸳怔怔地听着,良久,猛地跪下磕了个头,“少夫人,青鸳,青鸳受教了!”她是个自小被卖到府里的丫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从未有人这么跟她讲过为人立世应该怎样,她都是瞅着别人怎样,她也怎样。她没念过多少书,都是伺候府中小姐时跟着听了些,她也不懂是非之分,她甚至不懂何谓对错。在她心里,有的只是怎样可以不挨打。
然而,到少夫人身边之后,她才蓦然发现,她所度过的一十六年里,缺失了怎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样不管经历了什么不堪,都能坚定不移,都能正视自己良心的……是非之念,那是一种光明磊落的襟怀。以往常听人说书,说到什么君子,然而她现在发觉,君子不仅仅是戏里唱得那般坦然从容。她在孙府里看到了两个君子,一个是如此委婉悲哀却始终是非不疑的少夫人;一个是虽孤军奋战却坚忍不移的航少爷。
女皇对于孟物华三人的述职心里是极为满意的,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姨母,袁锋又是世袭有功的藩镇之王,不但先朝旧眷看着,麟王别帆也在看着。如今匈奴势盛,左贤王亚兹历继单于位,去年平定了临近麟州的鄂伦部,兵锋直达原州泷水。而新近已将西边的格尔木部也一并纳入其铁蹄之下,可以想见,下一个,就该是碧落了。
这当口,可万不能寒了麟王的心!
所以,思量再三,女皇对于这次谋逆的判处是意外的轻,甚至不顾台谏院的多次请奏,特施恩旨,特赦青王袁锋死罪,只削去原有封爵,由子女中选出长子流放三千里,其余从犯各减一级。而和顺大长公主因是皇室宗人,甚至还保留了其原有规格,只是名义上降为郡主,削去皇籍而已。
同时扶立平判有功的袁凌为青王,世袭王位,领兵守边。明远亦重领中书侍郎一职。
看着中书舍人拟着旨,效远望向颇有些思量的女皇,躬身轻问:“皇上是在想孟物华孟知县的事儿吗?”
“嗯?”女皇回过神,点了个头,“嗯。”她接过效远递上的茶汤,轻轻揉着有些酸涩的眉心,另一手轻轻一挥,“先去门下把这些旨意发了。”
“是。”中书舍人躬身退下。
书房里这才将之前颇有些紧涩的气氛缓了下来。效远吩咐几个内监将前日里才进贡的西域零陵香搬了进来,顿时,清清的芬芳便飘散在书房里,令人意态少舒。
女皇瞅了眼,“这是什么花?”
效远连忙将这株高约一尺有半,枝叶繁茂,开着半边形小花的盆景捧至女皇案前,“皇上您忘啦?这是前儿才由纪州知州送来的西域香花,叫‘零陵香’。据说能安神醒脑,皇上觉得怎么样?”
“唔,不错。这味儿闻着舒坦。”女皇微笑着阖上眼,轻靠在椅背上。
效远也跟着一笑,“皇上,您觉得这香花之功与孟知县的诛林一案,如何?”
“嗯?”女皇猛睁开眼,盯着效远看了会儿,继而深思起来。
“皇上,零陵香靠的是其味清香,若摆在远处,风力不及,于人就无甚益处了。”
女皇轻轻颔首,然而却又有迟疑,“朕也是这么想,只是,直接用他,又不太妥当。一个小小知县,审出这么大的案子,于体制上终归是越级;再说,当年他是因秘书监走火失职而被贬的职,那焚毁的史卷……”当年登基的卷宗,因是史家之笔,她没法干涉,孟物华自是有心。
“皇上思虑深远!”效远也低头想了阵,忽然抬头轻道,“如果先放到端王手下呢?”
“小?”女皇一怔,继而浅笑起来,“倒是没想着他。可行!小近来似是开了窍,不再只一味沉迷那些书画之中,倒能为朕这个姐姐分些忧了!”
“可不是?这回孟知县上请刑部的卷宗,谁都不敢得罪和顺大长公主和青王,都压着不动,端王爷倒真是不畏强权,硬是出面撑了一撑呢!”
“嗯,他若能多多助朕,朕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了。”女皇说着,不禁又是一叹,“以往哥哥倒是能替朕分忧,如今却……唉!”
“皇上,您太劳神了!”
“嗯,嗯!就这么定吧!小这些日子主理礼部,朕就把户部也交给他,将孟物华也安排到户部,都历练历练。”
“是,效远这就去传旨。”
“嗯,去吧。”
效远由政务房回来,已时近酉半,正欲前往流风殿应差,却叫一小监唤住,“效远公公,您屋里又来了一面‘纪真’双面绣的龙头架,还是孙大人送的。”小监面带疑惑,近来这位孙大人已经连送了三幅双面绣了,还都是“纪真”的。
“哦?”效远心中有数,也并不多言,径直随了小监便回自己的住处。
这孙永航……他原以为就孙永航这样的人物是不屑与他这种深宫内臣打交道的,何以这半年来连送他三幅“纪真”的双面绣呢?总觉得有些什么,却偏无法确定。
效远抚着下巴,一路沉吟,小监跑着小碎步,替他打开房门,视线及处,是有一面龙头架摆在堂中,许是光线微暗,总看不分明,但却有种说不清的意绪,紧紧扣住了效远的心弦,似乎,是一样相当久远却重要的秘密,揭开了。心止不住地快跳起来,让人即便在炎炎夏日亦觉得四肢有些发冷。
效远深吸了口气,止住殷勤的小监,让他候在屋外,自己慢慢地走了进去。
那是一幅《七夕拜月图》,绣像中,女子纤衣单薄,有凌风之姿,更难得的是其拜月之态,神思若水,双眸含愁,那月中清冷,衬着天边彩云,鹊儿栖枝,袅袅幽思便若珠光洒户,一寸一缕尽含情意脉脉。
效远煞白了脸,那锁着记忆的封条像是突然间被撕开,恍惚地冲到面前。他颤抖着手抚过那绣图一侧的诗句:
“彩云骈聚妆九霄,脉脉怅望银汉遥。同是别离经年客,难得人间驾鹊桥。”
下下签!下下签!
很久远的事了,然而此刻却像是扎在眼底般清晰而深刻。少年的往事似是决了堤的滔滔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连同那痕绣名:“梅清”!
效远颤抖着一寸寸摸着绣面,那丝滑的触觉,让他觉得就如同记忆里少女微笑的面庞。
他狠狠闭上眼,然而人却站不住了,外间的小监眼见有些不对,立时抢进来扶住了他,“公公!公公?”
他一手捂着眼,捂了好久,才又放下,“你,给我送一张拜帖给孙大人,说……说我多谢他的厚礼。”
“好!好!”小监被他苍白的面色吓住,扶着他坐下后,立时就去传话。
孙永航将手中拜帖折了,仍放回案桌上,眼望向窗台边摆着的一架龙头架,香坠梨花的双面绣,银色的丝线反射着日光,粼粼如水纹。
“纪真”双面绣,天下一绝,果然不错!就如同“筑清织品”一样响誉碧落,这家商行了不起!孙永航拾起案上的一本方志,却并不翻看,只若有所思地执在手中。一旁候着的历名顺着他的目光也怔了半晌,因实在热得不行,便忍不住拿袖子扇了扇凉。
听到细微的风声,孙永航似是回过了神,“府里有冰库,今晚给垂绮送几块去之后,你也领些,这天热的!历三娘禀性怯热,定会喜欢。”
历名并不推辞,只咧嘴一笑,就应下了。“航少爷,您怎么看起方志了?”且上头写的是《掖泉志》,不知是哪处的地名。
见历名瞅着方志,孙永航淡道:“在原州,在那里,兴起了一个商号,名字有些特别,叫‘季幽商行’,‘筑清织品’就从属于它……我记得,杜先生也是原州掖泉人吧。”
嗯?历名听得摸不着头脑。
“我几次见着杜先生,他都身穿‘筑清织品’的衣着,这一次能这么容易就打探到效远的故人身在‘纪真’绣坊里,我总觉着与杜先生有些关联。”说不清为何会这么想,孙永航拍拍额,不管!就得让效远见杜迁的情,唯有这样,效远才能在皇上面前提到垂绮,前骆相声名。
七月半,照着碧落习俗,则需祭祖、祭野鬼,豪门善家尚需请城隍出巡祭厉,这一日整个天都是热闹非凡。是夜,道观和佛寺还有僧道于亥时正于几处主持普度法会。因此于这一夜,天都的夜市也格外热闹,几与上元灯会相媲美了。
此夜的西苑湖岸边都是轿夫,举着火把,四散等着。而一上了船的人,就催促船夫快些赶到断开扬清与百纳的甚堤去,好赶上那里的热闹。此时的西苑湖人声、奏乐声,就如茶水沸腾,房屋撼动,大船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