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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主说,半年之约,事已定,功已成,可否乞还原画?”
“哦,呃,是。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呃,多谢!多谢夫人这半年相借之恩。”孟物华乍听这话,心中有些惊喜,亦有些不舍。半年,那是《鲲鹏万里云》的真迹啊!世人梦寐以求的珍品,他已经拥有了近半年了,可毕竟要还出去……然而,他的临摹,已叫真迹的后人认可,这,这……孟物华心绪激动,言语间便有些零乱。
团团转了几圈,这才定下了神,孟物华从里屋暗奁里拿出一只锦盒,小心打开,才将画卷轻轻捧了出来。待捧在手中,又忍不住细细地抚了一阵,憋了会儿,似是作诀别似的将之缓缓展开,又从头至尾看了遍,才将之慢慢卷好,仍放回锦盒中,递给历名。
历名看着他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想起骆垂绮淡漠的眼、绝决的话,心中亦有些不忍,然而,他明白,自己是决不能坏事的。他接过锦盒,郑重地打开,凑于灯火前作势细看。
孟物华眼见他靠得离烛火如此之近,心中有些不快,忍不住道:“小哥,火烛无眼,小心画啊!”
历名看他一眼,将画往烛火上一就,画卷立时蹿起火苗子。孟物华看得大惊失色,傻了会儿,待想起要抢上前,画轴已烧出了一个大洞,已然毁了。
“啊!”他大叫,扑到画前,猛拍着画上的火,“为,为什么……这是真的《鲲鹏万里云》哪!这是真的!真迹呀!”眼看着已然面目全非的画作,孟物华心痛不已。
历名见他如此,心下不忍,“孟大人,家主说了,您的大作已可乱真。从此,您的笔下,就会出现《鲲鹏万里云》。”
孟物华闷声听着,忍不住滴下泪来,不是没听出这其中的暗示,然而此时心中大痛,却非所许前程所能冲淡,“可毕竟真迹没了!这世上可再不会有真迹了!”他哽咽了会儿,才哑着声道,“请小哥转告夫人,我,孟物华就是为了这画,也要拚出一条路来,为此画报仇!”
历名倒是未曾料到有这番言语,有些愣住。
孟物华抱着画,已然克制住情绪,“我孟物华虽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功利之人,但平生也只这一个嗜好,爱画成痴。夫人此举之意我心中明了,夫人苦心我也知道,然……”他抿着唇,似是极力忍着,过了会儿才道,“我孟物华虽是小人,但于画上,却素为君子,夫人这回是小瞧我孟物华了!”语罢,他抹了抹脸,抱着画离开。
第二日一早,他依旧毫不轻慢地送了历名上路,言谈间似是将昨夜之事悉数忘却,半个字未曾提起。
等送走了历名,孟物华在自己的知县衙门前默立了会儿,才吩咐自己的亲随,“去,把皇上派遣监察御使的公文张贴到街头。”
“是。”
自公文张贴不到一个时辰,知县衙门前立时来了两顶大轿。衙役们一见来头不妙,纷纷躲去市集巡察,避开风头。
青王一下轿,只见一门房老头出来,顿时火气又涨了三分,“浑蛋!叫孟物华滚出来!老子要好好给他长长眼!”
另一顶轿子一直抬着,此时听见这番话由,不由停下,里头传来女子的轻轻一声咳嗽。一个小丫鬟立时吩咐轿夫将轿子放下,掀了轿帘,搀着女子下轿。
“锋儿。”
青王见娘亲也下了轿,不由稍稍敛了些气,“娘,您可瞧见了!这孟物华胆子也忒大……”
一句话还未完,就见孟物华已快步从衙门里赶了出来,见二人俱在,忙上前行了大礼,“下官参见大长公主、王爷。”
“呵!你小子……”
“嗯,孟物华,你的官威不小啊!”女子拦了儿子的粗喝,淡淡地吐了一句。
“下官不敢!”孟物华依旧前额贴地跪着,心知这和顺大长公主并不好说话。
“哼!”长公主嗤了声,也不管他,率先由丫鬟搀着往衙门里走了进去。
青王瞪了一眼伏跪于地的孟物华,也跟着进了门。
孟物华眼见二人都进了门,这才微微仰起脸来,夏日灼烫的日光照在他温文的脸上,却反常地透出些寒气来。
坐定,上了茶后,大长公主首先发话,“孟物华,此来我所为何事,想你也心中有数。”
孟物华躬了躬身。
“好。既然有数,咱们就摊明了说。”大长公主直接道了个明白,“我要你改判。”
“绝无可能。”孟物华依旧躬着身子,然而所答却异常地坚定大胆。
“什么!”青王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孟物华的衣领子,凶狠地逼着他道,“你小小一个知县,胆子倒是比天还大!你竟敢……”
“不敢!下官只一介小小知县,权大不过知州,胆子更是大不过天。”孟物华被青王拎着,语声却依旧不紧不慢。
大长公主思索了会儿,才打个眼色让青王放开他,“你是担心皇上的监察御使,以及那道批文?”她极为自负地笑了笑,“无妨!只要你能改判,本公主保你无事。”
孟物华瞅了二人一眼,微撇了撇唇,“林怀岳必斩。”
“你说什么!你小子活得腻味了是吧!老子这就成全你!”青王目露凶光。
然而孟物华却是极冷淡地瞅了青王一眼,慢声道:“王爷,您是堂堂王爷,请别像个打手似的,有损王爷气派!”
“你!”青王被气得噎住,握紧了拳头就待往他脸上砸。
孟物华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冷眉冷眼的大长公主,轻描淡写地道:“大长公主殿下,您多久没与皇上见面了?”
嗯?大长公主瞪向他,不语。
“下官记得,已有十多年了吧。人情是越走越近乎的,走得远了,情也就淡了……”
“你先放开他。”大长公主听着有些味儿,就暂时止住了自己这个莽撞有余的儿子。“你接着说。”
孟物华理了理衣襟,正身道:“殿下也没在朝中安插些安平的人马,您是想成为第二个文斓公主,还是第二个钰华夫人?”
大长公主勃然变了脸色,孟物华再道:“更何况,您连那二人曾有的汗马功劳都没有,只怕连那二人的份子都没有……先皇朝的昵近,毕竟是先皇一朝的,先皇驾崩后,曾经红极一时的旧人汰了多少?唯一的一个翊靖公主,她可是以长长几年的出家生活不问政事才换来一个安稳日子。殿下,您自比于她们几位如何?”
眼前的大长公主早已没了跋扈之气,只是咬着牙不吭声。
孟物华只作不见,继续道:“皇上早年打天下之时,早已知晓兵权之重,青王世袭爵位,身负安平戍卫,领兵三万,而您本身又是皇室出身,在皇上眼中,您是多么令她难以心安哪!而殿下您免交国税,用以养兵;免交贡奉,用以养私。太过优渥了!殿下就没想过退路么?”
大长公主听至此,狠狠闭上了双目,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那就斩吧!”
孟物华微微一笑,“殿下又错了!我斩,那是代表朝廷,依的是国律。皇上遣监察御使赶来安平,所为何事?仅仅为斩一个恶人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大长公主已然抿直了唇。
“殿下当以林怀岳之颅,向皇上表忠。监察御使无由久驻安平,自然尽早还都。”
“不错!待得愈久,总会出乱子。”大长公主似是此时才正眼瞧了孟物华一眼,言语间也多了分尊重,“孟大人,先前得罪了。”
“殿下言重了。”孟物华依旧微微躬身,然他这躬身,看来却颇显倨傲。
“今日之事,他日必当重谢!”大长公主也极为爽快,点了点头,即与青王相携离去。
明远缓缓赶着路程,并不快,眼见日薄西山,便找了驿馆歇下。是夜,忽有驿丞呈上了一封兰郡知县的密奏公文。
他心中微疑,打开一阅,立时冷笑出声,“青王简直是在找死!”
一旁的小侍正清理完洗澡水,听着这冷笑,不由问:“大人,青王怎么啦?难道把人救了?”
“比救了更找死!”明远搁下公文,淡道,“私斩死囚,无视国法,无视监察御使代天督管之意,悍然劫狱,处置囚犯。”
“啊?”小侍惊呼,“这青王也太无法无天了!”
“哼哼,只怕光他二人还想不了那么远。”明远瞧着手中的这份密奏公函,唇边冷笑。这兰郡知县还真不能小瞧,就凭这一手,狠辣呀!“咱们这一趟,有得热闹瞧了!”
第二十一章 悠扬归梦唯灯见(1)
何人树萱草,对此郡斋幽。
本是忘忧物,今夕重生忧。
丛疏露始滴,芳馀蝶尚留。
还思杜陵圃,离披风雨秋。
六月的天都多雨,只需天边浓云一聚,便雷鸣电闪地下一场,豆大的雨滴砸得满城尘扬,娇气的花骨朵更是经不住这连番暴雨,一早便蔫在枝头,零零散散地落些下来,叫泥泞的污水给浸没。
就在这大雨磅砣里,官道上忽就远远地驰来一匹快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