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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奇地去摸那眼镜,邹思竹叫道:那是冰做的,一摸就化了。
陈旭从里屋走出来,面孔像一块苞米皮,眼皮也不抬,说:我的家没椅子。
我来拿一本书。邹思竹看看她。
以后不用你借书了,我们自己有书。陈旭指指火墙,火墙被扒开了,里头的夹层中一格格放满了书。
书放在火墙里会烧掉的。邹思竹伸手去抓书。上回我的一支钢笔靠着火墙炉子,笔杆子都化了。
不用你管。陈旭咆哮。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邹思竹扭头就走,她去追他。风雪中一行脚印,通到柴禾下,不见了。
她听见有人敲门,半夜里,一团漆黑,她推推陈旭,说:你听——
有贼。陈旭坐起来穿衣服。快起来,一级战备。
她想问问陈旭,贼到这里来偷什么东西,陈旭不理她。就在这时,又听到里屋的门上轻轻一响。
陈旭果断地说:贼已经进来了,只有同他拼命,趁他没进来,我先冲出去,你跟在我后头,家里有啥武器?
她找到一把剪子,擎在手里,心突突跳。
陈旭咬咬牙,低声说不要开灯,要让贼措手不及,就猛地打开门冲出去,肖潇也拼着全身力气,冲出去。刚冲到外屋,就让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定睛一看,是家里平时用来拴外屋门的粗绳子,好端端地系在灶坑洞上。门关着,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一把平日靠在门后劈子用的斧,滑倒在地上,是它!
《隐形伴侣》十七(1)
一天傍黑,泡泡儿气喘吁吁地跑来,双臂捂着肚子,油脂麻花的棉袄前胸鼓起一个包,奇怪地耸动。进了屋,松开手,从衣襟里竟活活跳出一只半尺长的小白鸡,鲜红的冠子,弹性十足地跳跳着,蹦在地上,抖抖雪白的翅膀,冲出一泡屎。
“养到六月,就会生蛋了。”泡泡儿说。
肖潇吃惊地扬起眉毛,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养鸡。
“杀掉吃一顿算了。”陈旭搓着手说。
“有了家为啥不养鸡?”泡泡儿很操心地开导他们,“食堂连个蛋花汤也吃不着。”
“哪里来的呢?”肖潇忽有点不放心,追着问。
“拾来的。”泡泡儿有些不自在地回答,“一只鸡嘛。”
一只鸡,换了毛,起码快一斤重了,真是拾来的?养到生蛋,孵出一群鸡,咸蛋、酱蛋,月月杀鸡吃……
她不再追问。发愁的是不知该把它关在哪里,怎么养活。妈妈隔离时,全靠妹妹养四只鸡下蛋,贴补一个月一人八块钱的生活。
它趾高气扬地踱步,纵身一跳,上了锅台。
“要把它翅膀剪掉,再在后窗口用树条围个圈圈,它飞不出去,好活动又不会丢。”陈旭来了劲。
“树条呢?”肖潇问,等着开了春,隔菜园的篱笆还没着落哩。
“那就用根绳子拴在门口树上好了。”
“又不是只狗,”泡泡儿很气愤,“再说,我晓得洋鸡蛮怕难为情的。不相信?养鸡场的洋鸡为啥都关在房子里,点电灯哩!它见生人就不生蛋了……”
幸亏扁木陀来了,他说这再便当不过,捡些碎砖头搭个窝就可以了,砖现成的,夜里到大车队的猪舍去拿些就是。于是第二天肖潇家的房前,就有了一只鸡窝。
“记牢,千万不要放出来,当心让人家偷了去。”泡泡儿再三关照。一副热心肠,却又不知为甚有点鬼头鬼脑的。
肖潇门前有了一只鸡窝,或多或少也有个家样了。
那些日子,阳光下时而还飘几片薄薄的清雪,落在衣上就留了湿印。寒风虽然刺骨,仍然在旷野嚎叫,却“冻人不冻地”——融雪的田垄,开化的地表,像是一个个被盐酸腐蚀的溶洞,像树杈上密麻麻的蜂窝,叫地心的热气熏出斑斑点点的空隙。到了中午,浸透汁水的黑土地,越发地膨胀起来,实在饱和了,便四溢开去,顺地沟、房檐哗哗流淌,如大地欢喜的泪……
家家的炕头,都蹲着一只老母鸡。这儿的人,叫老抱子。一日日耐心尽职地抱窝,在蛋壳里变魔术。
有了家,肖潇第一次知道,春天原来是从老抱子的蛋壳里来的。
她学着邻居那些老娘儿们的样子,从食堂的猪圈旁捡几片冻白菜帮子,在一块木板上剁碎了,拌些从食堂打回的苞米子,放在一只破碗里,很有礼貌地递进它的住处去,请它用餐。
开始几天,它还咕咕地哼哼,把尖嘴伸到门口的亮光里,挑拣食物。又过了几天,打开门却不见它,里头黑黢黢,只见门边小碗歪在一边,食物冻成冰坨。
她想它一定冻死了,去喊陈旭。
“冻死了就吃肉。”陈旭兴奋地朝鸡窝冲去。伸出胳膊去掏,却猛地缩回来,手背上一点红印。
他愤愤地将它拖出。那一身雪白的羽毛,变得灰暗苍白,像一个久居黑牢的囚犯,阴沉孱弱却心怀叵测。她蹲下身抚摸它,它漠然。
“……养了介多天,轻了还是重了?”陈旭拎起鸡翅膀,摇摇头,咽了口唾沫。
这一天,凡家里来人,都被领到鸡窝前去鉴别它的重量。男生大抵说是重了,女生大多说是轻了。不管轻了重了,这样养下去何年会生蛋?
“我看……”陈旭吞吞吐吐嘀咕一声,“还是趁早吃掉算了……”
“吃,吃,你就知道吃!”肖潇突然发火,“鸡窝里太黑了,太冷了,它看不见!”
她决心让它恢复自由,不再顾及泡泡儿的劝告。一日下午她放了它出来晒太阳,它却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不逃也不跳,老抱子似的温和,只是身子比刚来时更小了。恰巧大车队队长的老婆串门子路过,看见地上蹲这么个病恹恹的东西,过来帮着出谋划策。看着看着,就大惊小怪地嚷起来:
“哟,天呀,这不是鸡号的鸡嘛,脑门上铰过一撮毛哩……”
肖潇愣一愣,张张嘴,又合上,垂下眼睑,脸一阵红又一阵白,“谁家的鸡,撑死喽,谁家的鸭子,淹死喽……”才不到一年半……钻进那黑不透亮的鸡窝里去算了。她冲几步,砰地关上家门,扑在炕上哭了一场。下午没出工,满心满肺都是对泡泡儿发不出去的气。
等人散了,她低着头溜出去,只见那只鸡翻着白眼,已在阳光里僵直了脚爪。她找一把锹,在园前挖个坑把它埋了。覆土前,还在它身上盖了块旧布。安葬完毕,又在土上加几撮炉灰垃圾什么的,叫人看不出名堂。小学四年级时,为支援灾区,全班在教室外头养过两只芦花鸡,养到半大,病死了。她领一群女生,在无花果树下用棍子掘个洞,铺了木板,又把那漂亮的羽毛用无花果树叶一层层地裹了,再盖上两张从书皮卸下的画报,隆重得像埋藏一件宝贝。最后学着大人的仪式在那土堆前烧了一堆练习簿的纸,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第二天早晨到校,却见那坑被挖了个朝天,树叶随风打旋——死鸡不翼而飞,姑娘们吓得远远地发抖,不知那鸡是活了还是成了精,成了鬼。正惶惶,一只鸡脚爪从天落下,男生们冲将过来,报告说在传达室门口的簸箕里发现一大堆鸡骨头。她怯怯地踮脚张望,只见看门老头阿友伯的锅里翘起一只青不青紫不紫的鸡腿,全体义愤填膺……
《隐形伴侣》十七(2)
趁着陈旭还没下工。他如真要盘问,就说鸡走丢了,否则他不会放过它的。
她安心了些,为着对它的不幸的一点补偿,也为着自己第一次养鸡的失败。她不是老娘儿们,她本不该养鸡。她没变成老娘儿们,她才不会把捡来的鸡养大!幸亏它死了,她宁可它死。谁说不养鸡就不是过日子了?
风一日日暖了,执一根柔软的长鞭,催人下地,催人忙碌。天边有烧荒的火苗,亲热地舔着敞开了胸膛的黑土地。空气里回荡着发酵的马粪气息。拖拉机的犁铧,在大道上啃出久别重逢的齿痕。马嘶也嘹亮,牛哞也振奋,车老板的轱辘,也被那阳光下热烘烘的地气蒸腾得痒痒,从早到晚上了发条似的,从冒一层油花的地头掠过,嗒嗒飞……
家属队的大娘大婶,在大道上遇见肖潇,老远儿就笑嘻嘻同她打招呼:
“肖——夹上障子没有哩?”
“肖啊,房前房后先撒上点儿菠菜籽,十来天就吃上了。”
“要晒大酱,上我家取点豆子去。”
“栽点儿韭菜,啊肖,一茬茬吃不了的吃。”
她们管她叫肖,也不知是指姓还是指名儿,反正东北大娘不喜欢把两个字叠起来称呼,而喜欢说一个字,管自家老三叫“三啊”,或者拖长了腔,管陈旭叫“陈儿——”听起来熟悉亲切得很。那只小洋鸡的事,她们早忘记了。
菜籽总算是有了,障子还是无着落。家家房前房后一大片空地,顺着家家的门窗,划出一道无形的界牌,假如不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