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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李东阳终于不好在那儿继续听壁角,轻咳一声就亲自打起斑竹帘进了门。见陪坐下首的李兆蕃立刻站起身来,而徐勋则是慢一步才施施然起身,冲着自己含笑拱了拱手,他便笑道:“回来晚了些,让平北伯久候了。”
“哪里哪里,世兄和我年纪相仿,谈天说地颇为自在。”
年纪相仿?
李东阳见李兆蕃果然是神采飞扬,显见刚刚和徐勋一番攀谈颇为投入,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亲生的两个儿子尽皆早逝,嗣子李兆蕃是兄长李东溟的次子,可终究太小,而过继此子之后,他已经是内阁次辅,文渊阁政务繁忙,在其学问人品上头就没办法太上心,朱夫人即便贤惠知书达理,可对嗣子也不好太严苛。所以,已经及冠的李兆蕃人情世故上哪里比得上老练的徐勋,还不知道是否露出了什么不该说的口风来!
“你去见你母亲吧。”
把李兆蕃打发走了,李东阳就坐下身来。面对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明白人,他也懒得寒暄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平北伯可是为了杨邃庵的事情来?”
“元辅长我四十余岁,这一口一个平北伯不是折煞了我?唤我表字世贞就行了,想当初先帝爷赐下这两个字,叫的人却着实没几个。”徐勋想到朱厚照从来不记得这两个字,除却此次到南京时,从章懋到林瀚张敷华,常常如此叫他,其他时候他这表字几乎再没有使用的机会,当即笑着提了一句。不等李东阳答应或岔开,他就正色说道,“邃庵的事情,我早就得了信,已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信去给他。结果邃庵复信说,陕西三镇原就是积弊众多,他此前接旨也是勉为其难,若能在陕再治理一两年,他对此甘之如饴,因而此事我也没再力争。”
原来徐勋早就知道了,而且竟连杨一清也已经知道了,而且还做出了表态!
李东阳虽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为震惊。杨一清的性子他清楚得很,不会计较这一时得失,而徐勋居然也能够如此,这简直不是老练,而是妖孽了。此时此刻,他定了定神,这才沉声问道:“你既这么说,那其他人就是再争,只怕也是枉然?”
徐勋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去浮沫喝了一口,这才若无其事地笑道:“阁臣上头,皇上已经从善如流点了王阁老,这件事若是上上下下再争,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而且皇上之所以用刘宇而不用邃庵,不是因为那刘宇有什么能干的,而是因为邃庵在陕西三镇干得太好,把人调回来三边不宁。所以我请邃庵别一个劲埋头苦干,先把继任的选好了再说。另外,邃庵请淮盐以及其他建言的折子若是到了内阁,还请元辅给他疏通一下,顺利办下就好。”
“这么说,今天你来,就是让我和稀泥的?”
见徐勋笑而不语,李东阳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外头小厮问说晚饭已经备好,他看着弹弹衣角站起身来的徐勋,即便知道这位并没有留在自家用饭的意思,他仍是不得不说道:“天色已晚,用过饭再回去吧。”
“本应是留了饭再走,只不过要是人看见我居然和元辅亲近成了这个样子,有的人要骂你,有的人要疑我,我还是另谋饭地更好。”徐勋笑着拱了拱手,又轻声说道,“元辅不用担心我常常做这不速之客,若今后不要你和稀泥,我是不会轻易登门的。当然,待会送了我出门时,元辅露出些恼火样子,似乎更能让别人高兴些。”
尽管李东阳很愿意摆出这样的姿态,可让徐勋先提出来,一大把年纪的他却很有些尴尬。等到送了人到二门,眼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而徐勋则是径直下台阶往马车走了过去,他忍不住问道:“世贞平常都是纵马出入宫禁,什么时候换成了这马车?”
“有劳元辅关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成日里来回骑马累得慌,拜客就坐坐马车松乏一下。”说到这里,徐勋又微微笑道,“再说,我得罪的人实在是海了去了,这晚上四处昏暗一片,万一有谁出人意料地对我不利,还是马车方便些。”
听到这番话,当徐勋拱手行礼后登车离去,留在原地的李东阳不用装就是眉头大皱。然而,他皱眉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咀嚼着徐勋这最后一句话的深意。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便决定暂且搁在一边不去理会。
如今不比从前,再没有王岳统领的东厂供他们内阁驱策了!说起来,王岳和范亭居然在押往南京的路上离奇身死,却是连个主张追查的人都没有!
此时已经接近宵禁时节,白日里的燥热渐渐退去,四下里刮起了阵阵凉风,通过前头的竹帘吹进来,又凉爽又挡风沙,再加上车厢中颇为平稳,坐在其中的徐勋歪着歪着,渐渐有了些困意。直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呼唤声,他才睁开了眼睛。
“什么事?”
“大人,查验过腰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
“让人过来。”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徐勋见前头车夫下车卷起了车帘,借着外头灯笼的光芒看清了那个上前来的小旗赫然是常跟着李逸风左右的,他便点了点头,自有护卫领人上前来,却是在车前五步远处就停下了。那小旗行过礼后,随即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大人,这是我家李千户吩咐卑职送来的。”
徐勋让从人接过信,从那小旗得知李逸风并无别的嘱咐,他少不得吩咐了打赏。从护卫手中又接过信后,等车帘重新落下,马车缓缓起行,他就着车中明瓦灯的光打开信来看了,刚刚那几分睡意立时一扫而空。捏着那封信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将其折好贴身收了,重新又半躺了下去。
刘瑾倒是真真狡猾,竟给他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对付韩文!
尽管马桥信誓旦旦许诺,但毕竟有些武艺的人往往信奉一句话,那便是与人为奴总不如自己做主,因而写下靠身文书愿意投进兴安伯府的人统共不过十八个,武艺弓矢最好的几个都不在其中。对此马桥倒没多少遗憾,京城军户子弟众多,凭徐勋如今的地位,一开口要什么好的挑不出来?而那十几个留下来的人各自分了一人一间屋子,又是几套现成的衣裳鞋袜送来,很快都安顿了下来,然而期待中的拜见那位平北伯却仿佛遥遥无期。
江山飞自然有的是耐心。他此次是扮的憨厚人,因而不能像之前在那客栈似的谁也不理,大多数时候虽在屋子里,可也偶尔挺直了脊背去和人兜搭两句。这天夜晚,他正向隔壁屋子一个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精干汉子路邙说话时,外间就有人闯了进来。
进来的是和他们两个同住这一排三间东厢房中的汉子,一嘴改不掉的黑话,江山飞只一打照面就知道那必是官府里有案底,如今走投无路方才躲到徐家来的江洋大盗。此人进来后一屁股一坐,抢过茶壶一气灌了不少,这才放下茶壶一抹嘴说道:“活计来了,明日一早咱们去拜见咱们的新主,之后就护卫他去左官厅的营地!”
之前和江山飞吹得天花乱坠的路邙立时眼睛一亮:“这么快?”
“嘿,要不是外头传了一个消息来,听说光是甄别咱们这些人的来历就得好一阵子,你以为这豪门那么容易进?”他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又鬼鬼祟祟看了看左右,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刑部天牢里走脱了一个要犯,听说那人极有可能对那位大人不利,所以消息一来府里就戒备了起来,如今就是屋顶也增设了巡夜的人,咱们这院子外头都有人看着。那位大人是什么人?西厂锦衣卫都兜得转的,据说发了狠下令全城搜查,各处城门也都打了招呼,那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江山飞面上随别人一块诧异着,心里却着实为之震惊。刑部天牢逃狱这么多年来就不曾发生过,再加上自己的事已经过去一阵子,那些狱卒担心背罪责,应该会想方设法不往上报,而屠勋他也熟悉,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既如此,此事应该不那么容易曝光,足够他在外头做事了。一想到徐勋查完外边,很可能就掉头来查家里,他忍不住暗自捏紧了拳头。
“这还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这么说来,要是咱们万一能对上那个家伙将其拿下,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两人的说话江山飞再没有兴致听。他如坐针毡地陪着聊了一阵子,随即就借口要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回了房。而等到一关上房门,他立时就开始准备了起来。鞋底中袖子里小腿上,他将一样样夹带来的东西小心翼翼藏好,最后站在那表面磨花了的铜镜前,被刀疤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决意。
次日一大清早,徐勋照例出了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