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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道理。”
章懋当年不过是因为建言成化皇帝莫要在元宵节于宫中张灯,省此资费赈济灾民,就挨了廷杖贬为县令。尽管那一顿板子为他赢来了翰林四谏的美名,但也让他明白了仕途凶险,所以从南京大理寺左评事做到福建按察司佥事,当母亲重病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便毅然辞官归家教书育人,这一隐就是整整二十多年,哪怕人称中兴之主的弘治皇帝期间,他也一直没有复出,最后还是捱不住数次征辟方才出任南京国子监祭酒。
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在官场民间沉浮多年的他早已经看得透彻,因而前头那番亲疏之说他当然能够明白。然而,徐勋最后两句话却让他悚然动容。他沉默良久,这才问道:“这就是你频频引着皇上出宫的缘由?”
果然连这种事也同样传出来了
徐勋暗幸自己没有在章懋面前隐瞒,当即坦然说道:“不错。章先生,读书人有一句老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皇上深居宫中足不出户,看到的东西都是朝中臣子禀报上来的,但这些写在奏折上的语句哪怕再慷慨激昂,再婉转动人,可比起周围亲近人的只言片语,效果就要差上一大截。而再比起自己亲眼目睹,就更加不如了。我知道古语有云,圣君应当垂衣裳而治天下,可我想请问章先生,就是当年先帝爷日日上朝之际,每朝只奏五件事行礼的时间更多于议事的朝会,难道不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章懋何尝不知道这种道理,可有些事情是可以劝谏的,有些事情是不能够触碰的,因而他盯着徐勋看了老半晌,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我从前就觉得你大胆,现如今看来,你比我想的更加大胆……徐勋,难道你在皇上面前也是这样说话的?”
“皇上少年意气,不惯繁文缛节。”
尽管徐勋没有正面回答,但章懋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同时也醒悟到朝中阁部那些大佬为何会对徐勋这样忌惮,又缘何会有与其说不利于他章懋,还不如说不利于徐勋的流言在南京流传——一个可以如同阉宦一样时刻出现在君前,而且对小皇帝偏生还影响极大的宠臣,是如今执掌阁部的大佬们所无法忍受的,因为这样一个人意味着太大的不确定性。
这一次,章懋再次沉默了良久,旋即才低声说道:“礼部侍郎兼北监祭酒谢铎谢方石,如今出掌弘文阁,这是怎么回事?”
徐勋不料章懋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一闪念间,他便毫不犹豫地沉声说道:“正如章先生所想,先帝爷在世的时候,说是四海升平,政治清明,但虏寇常常扰边,民间亦是时有巨盗悍匪出没,李阁老请旨回乡时,甚至还在路上看到过饿殍。而朝堂中暮气沉沉,更令人不齿的是,还有一桩古往今来少见,说是科举弊案,说到头却只是党争的案子。所以,如今皇上想从翰林之中锐意简拔一些人才出来。北监有谢大人,南监有章先生,从前颓势尽显的两京国子监这几年间很是有一些扎实的人才,皇上自然对谢大人委以重任。”
章懋听得霍然动容。尽管南京官对小皇帝即位之后便重用身边的阉宦,借口国丧不上朝也有些不满,可真正说起来,放到南京来任官的,全都是朝堂上的失败者。也许有人有朝一日能够回到京城中枢,可大多数人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南京蹉跎下去。南都四君子的名声看似好听,可除去他这个归隐多年后才起复的,张敷华也好,林瀚林俊也罢,在南京已经熬了多少年了,清名能名在外却怎么都盼不到回朝的机会
接下来这一路上,章懋再也没说话,只有徐勋在低声说着京城中的那些事。他口才极好,对于近来京城发生的诸多大事,从闵珪去位,到寿宁侯父子被拘,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得栩栩如生,一直到外头传来呼唤声,他去搀扶章懋下车,这才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让老夫先好好想想。”
章懋能有这样的表态殊为不易,因而徐勋自然不会操之过急,笑着应声就打起车帘。见车门已经打开了,他就猫腰先下了车,随即又把章懋扶了下来。见这座酒楼的门口赫然挂着国色天香的招牌,他不禁微微一愣,这时候,一直没逮着机会说话的徐迢终于靠了过来。
“这国色天香,说的是这家店酿的酒辛醇无比,所以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徐勋一点头,还没应声,他就只听耳边传来了徐迢那极低的声音:“平北伯,有一件事我也是才听说的。因为南监祭酒章大人曾经提过你若是走科举之路,他愿意收下你这个弟子,让不少人深为不忿。据说今日酒宴上头,有人要当众发难,激你作诗。”
作诗?
徐勋闻言一愣,见林瀚和张敷华已经邀了章懋一起入内,想到这三位身份不同,这等小事料想不会得知,他不由得眼睛微微一眯。
他这一回下江南邀了唐寅同行,然而船到镇江就放了人下去,以便唐寅回苏州去接女儿。也就是说,倘若没有徐迢这番提醒,到时候又没有唐寅这样的急才在旁边提点,猝不及防下,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沉吟片刻,他便问道:“多亏了六叔能打听到这事情。六叔可知道,他们想以何为题?”
徐迢见徐勋丝毫未疑自己所言真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还是解释道:“这是应天府尹陆大人无意中听到的,应该不会有假。据说是即兴赋诗。到时候会有人挑着你进京不到两年便官居超品,让你赋诗。他们会以醉酒当由头,即便到时候让你下不来台,他们也能以醉酒之名全身而退,就是你事后因此报复,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名声。”
他这人一向不太乐意拿别人的智慧充作自己的,没想到反而让人小看了他他本以为之前那些监生已经给了这些人一个教训,可事实证明,他实在是低估了某些人的野心。
因为徐迢这番话,当徐勋登上被整个包下的三楼,目光从那一个个文官脸上扫过时,眼神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几分冷冽。于是,魏国公徐俌亲自邀请他在主桌坐下,他一面笑吟吟地应付着多方劝酒,一面留意旁边章懋林瀚张敷华等人,心里倏忽间就打定了主意。
就在他微微分神之际,他突然注意到面前多了一杯酒,抬头一看见是魏国公徐俌,他慌忙站起身来。魏国公徐俌比从前发福了些许,但眉宇间却精神奕奕,这会儿便笑着说道:“平北伯,当年我本是想让你把世坤带了进京,让他好好磨练磨练,不想给那个小子带来了这么大的机缘。他若是将来光宗耀祖风风光光,全都是多亏了你一番提携。”
“哪里说得上提携二字,王兄性子爽利人又聪颖,入了谢大司成之门勤学苦读,将来必然有金榜题名的这一天。”
徐勋信手拈来两句漂亮话,见徐俌高兴得举杯先干为敬,他自然也跟着满饮了。待到放下酒杯,他正要说两句王世坤如今的情形时,旁边就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冷笑声:“金榜题名要真是那么容易,全天下岂不是得要进士满地走,举人不如狗?”
此话一出,整个三楼顿时一片寂静。徐勋听徐迢的话,本以为发难的必然是南京那些科道言官,却不料那满脸醉意摇摇晃晃站起身的人在四周各式各样的目光下,从容拱了拱手,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平北伯的大名听得我耳朵都能起老茧了。平北伯进京之后扶摇直上,从三品指挥使到府军前卫掌印,再到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封平北伯,说是少年英雄也不为过不才听说南监章大司成曾经说过,倘若您愿意走科举之道,他甚至打算收您为弟子。在下虽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可为了这个功名,寒窗苦读十年,县试府试院试乡试又是整整十年,自然远远不及平北伯聪明天成。既然如此,想来您这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都是极熟的今日南京文武上下,连带两位守备公公,都在此设宴为您接风,不知道平北伯可能以此青云直上衣锦还乡赋诗一首,让大伙沾一沾这喜气?”
见四周鸦雀无声,徐勋环视一眼周遭众人,见章懋皱眉,林瀚诧异,张敷华若有所思,父亲徐良满面担忧,仿佛要站起身来,可却有人按着他的手,赫然是徐迢,而傅容郑强对视一眼,仿佛想要阻止,而回座的魏国公徐俌满面惊疑,成国公朱辅则是嘿然冷笑,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又往其余几桌扫了一遍。果然,一双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不放,若是他想打岔,今日这接风宴只怕就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于是,他微微一笑,随即就不紧不慢地说道:“作诗我素来不太拿手。”
那醉意醺然的举人立时嘿然笑道:“可我听说,早在应天府徐经历的高升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