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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地喘息后,老旦轻轻叹了口气。他厌倦了没完没了的梦,可为何闭眼就来?一来就那么汹涌,要么吓人,要么催泪,来了也只是折磨,折磨了也不给个痛快,只留下梦醒后更大的难过……还不如不来,平白令他叹出没完没了的气。他懊丧地睁开眼。屋子里有撩水声,仍是那俏眼的女人。她背朝他洗着什么——她总是洗着什么,要么是绷带要么是衣服,要么只是她的手。老旦这次没有惊慌,只是张大嘴轻轻喘气,这时才觉得浑身粘热,下面焐得难受。他知道一定光着,但那地方一定盖着。啊呀,梦就是在那儿结束的呦。想到它就感觉到了,这硬邦邦的东西把被单顶起个帐篷,热乎乎湿漉漉的,像半碗浆糊倒在了裤裆里。他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忙直起腰,抓起枕边的一件衣服堆去下面。
女人听见动静,缓缓回过头来,一副不知情的样,脸却红得像个柿子,嘴角也紧抿着,像是怕一笑就刺破真相。她刚才一定看见了,老旦想。
“妹子,俺唬着你了?”老旦憋出一句话,尴尬比沉默好受呢。
“哦……没有……翠儿是你老婆?”女人脸上褪了红,淡淡地说,然后又转身去洗。老旦看到她洗着自己的军帽。
“嗯,是俺老婆。”老旦又擦了擦汗,下面也疲软了下去。南方女人不像板子村女人那么泼辣,看她背后的腰身,窄腰宽胯,肩膀略微前倾,这是奶过孩子的样。
“妹子……你多大了?”
“下个月就二十一了。”
“哦,你男人哪?”话一出口,老旦觉得很笨。
“被鬼子杀了!”唉,老旦掐了自己一下,见她咬着嘴唇,又问,“你叫个啥?”
“叫我阿凤好了……你的伤还没好,当心着凉,把这碗野菜粥喝了,趁热喝了,接着睡吧。”阿凤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糊糊,老旦忙接过来,味道不错,是刚才梦里的味儿么?
阿凤帮他掩了掩被单,披散的头发无意间扫过他的手臂和胸口,扫得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瞥着她的脸庞。烟熏火燎的疲惫之下,藏着俊俏的秘密。她身形如柳,走路没甚声响,可不像翠儿那样坦克般步步动地。阿凤总是低着眼睑,凤眼里一双眸子神韵夺目。那手也细滑白净的,声音更比手还要滑腻轻盈。她低下身时,丰满的胸脯鸭梨一样沉甸下来,好闻的味道散进他久不识女色的鼻孔。老旦心里一只猿猴上蹿下跳,他两只手不自然地摊在两边,绷着脸傻呵呵地呼吸,燥热烧透了他,泛上一阵上炕时才有的尿紧。
阿凤放了一包香烟在他身边,轻声说:“你的弟兄们给的,都盼着你早点好,带他们回去。”
“这地方叫什么?”老旦忙问这早该问的问题。
“松石岭。”说罢,阿凤轻巧地掀起草帘,一闪就出去了。
几天后,杨铁筠睁了眼,这烧得恍惚的人时晕时醒,红肿的喉咙咳出黄中带血的痰粒,正如女人们的说法,他死不了了。
老旦没事就坐在他屋里,等着和他说话。在医院养伤的时候,老旦很留意医护人员调理伤员的办法,自己也体验了个通透,过鬼门关的经历,过了就忘不了。那些清洗伤口,囊肿排脓,以及放血降压的活儿,多学到管用的皮毛。杨铁筠的右腿流脓不止,恶臭难闻,老旦用小刀帮他放了放,再上一些女人熬制的草药,伤口消肿加速,终于细了下去。这真是奇迹。要感谢那些女人们,她们精心研磨的土方定然起了作用。
屋外小雨绵绵,屋里鸦雀无声。杨铁筠靠在颤巍巍的床边,呆望着一屋子的战士们,他的眼无神无彩,瞳仁里仿佛只有沙子,随时都可能散开一样。老旦给他喝了一小碗温水。杨铁筠看到缺掉半截的腿,轻轻地战栗着,死死地抓着床架子。
“咱们一共闯过来二十五个……这是山里一个没路的地儿,暂时安全的!”老旦尽量说得简单,担心初醒的杨铁筠还犯迷糊。
“其他……一百多个弟兄……都没过来?”杨铁筠的声音像变了个人,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它颤抖着,躲闪着,甚至带着恐惧,这哪像杨铁筠在说话呢?老旦见他抓着床架的手不停地抖,就抓住了,轻轻说:“大多都牺牲了……有十多个弟兄原本也突出来了,因为咱俩被炸翻了,二子和陈玉茗带他们折回去救咱们,就没回来几个!”老旦越说声音越低,微带哽咽,他怎能忘了那一幕呦。
“弟兄们呐……”杨铁筠轻叹一声,像是怕泪掉下来,就闭住了眼。
“连长,老哥,不说这些了,弟兄们没个啥,打鬼子哪有不死人的?没有你们俩,咱们又怎么过得来?大伙怎么舍得你们被鬼子捉去?二子哥见你们被炸翻了,他一下就跳车了,他跳了我就跳了,不少弟兄就都跳下去了……我们都等着你俩好了,领咱们回武汉呢!”黑牛又要哭了。
“好了黑牛,不说了,连长还累……”陈玉茗语气镇静,他永远是个不掉泪的。
二子悄悄钻了进来,攥着只漂亮的山鸡。他头上结了疤,黑乎乎的像顶着条蜈蚣。二子也不言语,笑呵呵冲老旦和杨铁筠举起断了脖子的山鸡。老旦冲他笑了笑,杨铁筠只点了点头,又喝了口水问:“地图呢?”
“给丢在半道上了。不过乡亲们可以做向导,她们是从咱到的那个村子逃出来的,在这里躲鬼子,她们知道出去的路。”老旦见杨铁筠这么快就放下了自己的伤,立刻考虑任务了,对他更添几分敬佩了。
“日军有没有跟进来?”
“跟进来了一些,山很大,估计暂时钻不到这么深。”老旦说。
“这些女人……”
“就是俺说的乡亲们。”
“哦……”杨铁筠的脸色开始泛白,老旦立刻示意大家散开。
“要注意警戒,夜间不要起火……”杨铁筠说完这话,眼见着要晕过去。老旦对大家挥了挥手,大家就退出去了。他轻轻搀着杨铁筠躺下,听见他长长出了口气。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在家乡的田里割了十几亩水稻,一块块的,都是我自己割的……”杨铁筠闭着眼说。老旦木然点着头,不知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山里林密草深,日清夜静,比起那恐怖的伤兵医院,简直是天国的日子。这里吸口气都像是营养,更别说到处都有的野果野菜。有伤的安心调养,没伤的吃个膘肥。这么惬意地待了半个多月,大伙精神振奋。几个老兵深谙打猎,野猪野鸡、山兔地鼠,连穿山甲都成了锅里的美味。女人们熬的草药和各种粥汤也百喝不厌,养得士兵们红光满面。二子开始调笑几个俊俏的女人,厚脸皮的伤兵故意赖在床上。老旦的皮就像锤不烂的土地,烂成那个样子,竟也悄悄平复,胃口还越来越好。他只讨厌这没完没了的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裆里永远都不自在,一点不像板子村那般爽气。二子每天穿条裤衩走来走去,和他说着哪个女人好看,哪个女人脚小,哪个女人的奶子最为圆润;还说有女人给找来了山里的野烟叶,等太阳出来晒晒就能抽了,另一个女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像你家隔壁的山西女人看她那爬灰的瘸腿公公。
二狗和大薛去外面摸情况,一大早跑回来,说出了山口便看见鬼子的大部队在往西边开拔,有很多飞机飞向武汉方向,看来狗日的飞机场又能用了。山口有鬼子的炮楼子,上面有重机枪,想从原路出去是不能的。老旦听着心堵,想琢磨一阵再和杨铁筠说。这么个四边不靠的地方,往哪边去都是鬼子,这可如何是好?
梅雨季节,入夜天就变凉。一场雨下了一宿,就没个完了,每天细刷子一样扫拂着山林,雨丝随风飘来摆去,时密时疏,把这山泡了个透,山上时不时有蓄积的水流冲将下来,下来的水干净透亮,带着奇怪的丝丝香甜。老旦纳闷这山这林,这么冲下来的水,在板子村非黑即黄,只带着恶心的土腥和驴马的粪臭,哪里能喝呢?
女人们看似细弱,却多是干活的好手,尤其那几个岁数大些的,胸大嘴大嗓门大,本事也大,她们能手把手地教战士们砍树削桩搭草房,柴刀抡得忽忽带风,彪悍得战士们都怕,这可是地道的男人手艺。胳膊粗的竹子砍下来,战士们一捆捆背下来削尖了,在地上打成三排结实的桩子,桩子上再搭上网状的木架子,再一层层扎上去,就成了个蝈蝈笼样的悬空房子,编的草席子盖上去,再扎上一簇簇干草,就是房顶和四壁了。战士们对这些灵巧坚韧的女人们钦佩不已,没多久钦佩就变成稀罕,稀罕再变成垂涎,垂涎很快就变作不要脸的溜舔,纷纷找着各自的目标伺机歼灭,帮她们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