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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军校的好同学,一个个都牺牲了。我们宪兵部队四千多人,南京回来也就几百人,我还有什么资格害怕?”杨铁筠重重喘了口气,将那支烟抽得闪亮起来。
“你们是保卫南京来着?”老旦好奇道。
“算是吧,我们是委员长的卫队,他本不让调动我们。但那时情况危急,张治中将军被鬼子围困在雨花台,我们宪兵部队当时和看热闹似的。大家纷纷请战,我也跟着去找长官。唐生智将军就把我们调上去了,我们两个营六百人打退了鬼子两万人的进攻,还把指挥官梅村差点活捉了,蒋委员长当年和他是军校的同学,打赌把军刀输给他了,结果这次被我们夺回来了。”
“乖乖,你们可真厉害,这不挺好的么?怎么没跟着委员长?”
“就是因为打得太好,日军奸细盯住了我们,跟随到了驻地,半夜派来飞机,把营房全炸了,几千人就活下几百个,我那次正好去给第2军送战报,要不也是凶多吉少……可惜啊,心疼啊,难过啊,我那么好的战友,个个都是千挑百选,我这点能耐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他们要还在,能顶多大的事儿啊。”杨铁筠摇着头说,“我特意向军部申请来执行这次任务,否则于心难安,比起怕死,我更怕碌碌无为,能为国家和民族牺牲,是我进入军校时梦想的荣耀。”
杨铁筠说完,烟就熄了,那张清晰的脸隐在黑夜里,老旦只能看到他微亮的侧影悬在半空。他被这个侧影带入更远的黑暗,在回忆和恐惧中迷惑了,这让他觉得将来都可能和这个身影或者这种黑暗有关,不管他身在何处,是昼是夜。老旦被这奇怪的想法压低了头,就看到自己叼着烟锅的影子长长地掠进夜里,活像传说中原野的巨人。
在地图上的演练和任务分配用了整整一天,这是战士们听得最认真的课,他们忘了饿忘了困,甚至忘了害怕。每个时间节点要牢记在心,哪个排干什么?又怎么协调?遇到意外情况如何处理?任务完成中的任何变数如何应对?任务完成后的撤退方案如何执行?走不了怎么办?打散了怎么办?杨铁筠心细如发,将任务相关的每一种可能在黑板上给大家详细分析,有丁有卯地给每个排甚至每个班每个人下达任务。最后他擦掉黑板,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众人沉默,杨铁筠就说什么都可以问。
“连长,要是俺回不来,那些钱会不会给到家里?”二子举手说,看得出他憋了半天了。兄弟们都扭动起来,这是大家的心里话。
“只要大家的家还在,只要我们打败了鬼子,我想,一定是能的,在座的每一个弟兄,都记在军部的行动记录上,你们每个人家在哪里,家人是谁,军部也都备份留底了,我相信这次行动在这场战争里会有光辉的一笔,足以让大家荣耀一生,能回来的,我们每年喝酒,回不来的,我们每年祭奠。但如果任务不能完成,我们全线反攻的很多将士,或许就会遭致敌人的轰炸,不知多少兄弟又会白白送命……”
“咱们一定完成任务,要不就不回来!”一个宪兵兄弟猛地站起来,挥着拳头喊道。弟兄们受了鼓舞,也纷纷站起来高喊。老旦看着他们,心里热乎乎的,眼里湿嗒嗒的,后背却凉冰冰的。明天又是一场未知命运的出发,他们又将在枪林弹雨中拎着头颅穿行,每个倒下去的都只能看着其他人的背影远去,没有救护,没有援军,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老旦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开始有真正的弟兄,因此要开始真正的失去了。
这一夜的营房,鼾声全无,老旦在床上看着灯口下纷飞的蚊虫扑闪着弱小的羽翼,在火烫的灯上先后撞落,跌入如墨的黑夜。弟兄们想必也无法成眠,就连睡觉翻天覆地的二子也躺成一条尸体的样子。偶尔有人咳嗽几下,也是压低嗓子,像生怕吵醒这些没睡的人,门口的宪兵走来走去,皮鞋踩着松软的沙土,发出春蚕吃叶般的声响。往事从老旦眼前柳絮般划过,这只几个月的征战,就像历经多年那样沉淀出了苍老的味道。
这样的一天就像一秒,一声叹息便过了。小雨淋了一个下午,夜幕已悄悄降临。突击连进入出发地。换上了准备好的日军服装、武器、背包和钢盔。精心挑选的军官服很合老旦,小帽子一戴,和鬼子并无二致。这让老旦挺来气儿,敢情日本鬼子也有他这么大个的?再看这一百多号弟兄齐刷刷地变鬼子了,不由得笑出声来。杨铁筠是少校军服,皮靴照样锃亮,腰挎鬼子军刀,耀武扬威地出了场,众人已经习惯他熟练的鬼子话,就按他的号令站队了,连长这口话喊得和鬼子一样,这不连鬼子都糊弄了?杨铁筠和老旦一个个检查每个战士的装备,任何可能招致怀疑的东西全部拿掉,包括两个战士脖子上挂的菩萨,兜里藏的扑克。从昨天起大家就用日本肥皂洗脸洗脚,鬼子都是狗鼻子,这么一百多号人大老远就被闻出来了。老旦拿着那支长烟锅犹豫不决,就要把它丢给看营房的宪兵时,杨铁筠看见了。
“带着吧,就说是战利品,反倒可信,我路上教你战利品日语怎么说……”
水稻突击连坐进密不透风的军车,颠簸一番后停了。战士们悄然下来,静悄悄地前进到出发地原地坐下。杨铁筠和老旦站上一个高坡,静静地看着黢黑的北方。背后是偌大的武汉,漆黑如板子村外的老坟地,那是刻意的灯火管制。
“老旦……”杨铁筠扭头对老旦说。
“嗯?”老旦没想到他会说话,吓了一跳。
“咱们一定会回来的。”杨铁筠对着黑暗说。
老旦想说“俺也觉得是”。话到嘴边却缩回去了,就回头看了一眼,带着网格钢盔的战士们静默无声,在黑暗里微微蠕动。
“俺听你的……”老旦轻轻地说。
第十二章 奇袭斗方山
半夜一点,南边的地平线升起一个亮点,略带吃力地往上爬,升到就要掉的时候炸开来,却是绿的,这绿色的信号弹森幽幽挂在天上,像一只阴间跑出来的眼睛。老旦心头一紧,听见身后的战士们站起身来。杨铁筠掏出表看了一眼又塞回去,对老旦点了下头。
信号弹熄灭时,国军战线上耀起冲天的白光,炮火像洪水一样卷动着大地。炮弹拖着尖啸飞过头顶,在北方的地平线炸开,那是一个师的火炮数量,老旦咬着牙戴上帽子,摸了一下腰间的军刀。“兄弟,给点劲儿!”他自言自语道。
不远处一大片人从黑暗里冒出来,静悄悄扑向敌军阵地。他们潜伏了很久,是第2军165师的两个团,任务是向江岸要塞的正面发动佯攻,借以吸引敌军西侧的侧翼部队向中部增援,拉出一条狭窄的空当以便突击连通过。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这进攻的真正目的,会豁出命去攻击敌人。敌军的炮击立刻予以回敬,照明弹麻雀般飞起来,夜幕亮同白昼,一团团炸开的火光争相闪耀,在江水的映照下壮丽无比。见敌人已经发现,上千名国军战士就喊声震天地开始冲锋了。日军射出更多的照明弹,满天空挂得都要撞了,江面和两岸弹雨横飞,国军战士端着枪在弹雨中疾进,一个个身影倒下,一倒下就没了踪影,像掉进夜里的湖泊……
杨铁筠见前面有人摆动了一面旗子,就对大家做了个出发的手势。老旦和他走在前面,走一阵就有个特工向导带路,他们让连队走走停停,有时还要快跑,几个特工搬开了早已剪断的几道铁丝网,招呼突击连赶紧过去。
“跑过两百五十米,拐进左边那条壕沟,再过去就是鬼子了,卫兵已经被我们处理,你们只有十分钟,赶紧过去。”一个人在黑暗里说,身上的烟味儿熏死人。
“多谢长官,辛苦了。”杨铁筠说。
“完成任务,安全回来……”他和杨铁筠、老旦分别握手。老旦这才看清,这竟是军部的胡参谋,他一直把队伍带到这里,这是他安排出的通道。
炮火渐渐跑到了身后,他们顺利地通过了通道。进入了对峙的中间地带,突击连立刻分散,弓着身匀速前进,到了胡参谋说的那条壕沟后又聚拢起来,按着地图所示向敌后插去。炮声在继续,却越离越远。队伍在黑暗中行进,停了半夜的雨无边落下,遮盖了几十米外的视线。钻过两道无人的战壕后,老旦就看到几辆卡车拉着鬼子在缺口处停下。果然只有十分钟的空儿,晚一点可就撞上了。杨铁筠带大家绕过鬼子把守的一个村庄,让早准备好的一半多战士们戴上绷带放上夹板儿假装伤员,排好队伍,一百多人堂皇地走上大路,十分钟后顺利地进入了敌军纵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