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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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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一般,他身旁的鬼子砸来一枪托,海涛一头便栽倒了。

“排长!”

几个战士高喊着冲出战壕要去救人,立刻被子弹击倒。两个鬼子像是受了命令,扛起海涛就往后跑。陈玉茗急了,又不敢开枪,他跳着脚要冲出去,老旦一把拽住了。

“阵地要紧!不能去!”

陈玉茗急出眼泪。大薛连放两枪也没打着——他伤太重了。眼看着海涛要被敌人捉了,老旦声嘶力竭地喊:

“朱铜头!”

朱铜头攥着两个手榴弹,吃惊地看着老旦。

“弟兄们!打死我……铜头,炸死我!”

海涛喊着,定是醒过来了。老旦死死瞪着朱铜头,陈玉茗跑过去,鼻子顶在朱铜头的脸上喊:“扔手榴弹,快扔啊!”

玉茗泪如泉涌,在满是血痂的脸上冲出泪痕。朱铜头咧着嘴哭起来,他摇头后退,看着海涛的方向,抖着声音说:“海涛,好兄弟啊,铜头帮你来了!”

他看准方向,奋力挨个扔出手榴弹。它们晃晃悠悠飞去,像秋天沉甸甸的喜鹊,先后落在海涛身旁,将他和两个鬼子炸倒在黑红的烟雾里。朱铜头撕肝裂胆地喊,他瘫软跪倒,肥硕的身体撞在地上。

炮火!六颗炮弹落在敌人之中,将他们炸得四散奔逃,老旦眼睁睁见个鬼子钻天猴儿一样拔地而起,在空中散成碎烂的肉,一面太阳旗纸片儿样旋转着,又风筝一样飘远了。二子此时带人赶到,老旦又泛起武汉江边的那股狰狞,他噌地拔出大刀,哇哇就向前冲了。可还有个受重伤的战士比他快,这家伙拿着两颗冒烟的手榴弹冲进鬼子堆里了。他也不管扎在身上的刺刀,用手榴弹砸碎了一颗头,炸躺下七八个鬼子。

老旦劈了两个鬼子,带着战士们追了一阵,忙退回来,捡回鬼子丢下的武器,乐呵呵跳回各自的弹坑。朱铜头仍缩在那儿哭成个泪人,紧紧抱着个烧成了焦炭的弟兄,那弟兄右手还死死地抓着半条腿……

“大薛!”陈玉茗扔下枪支,哭喊一声扑在地上……

死亡。

无处不在的死亡。

夜晚的常德城像即将熄灭的焚尸炉,只剩死亡的气息和发红的废墟。月亮吓跑了,星星炸没了,照明弹催魂一样照着这破败的死城。鬼子在唱歌,那不是庆祝胜利的歌,也凄凄惨惨带着哭腔的,也跟你没完没了的。他们也在崩溃的边缘,老旦听得出。

老旦坐在指挥所外,闭着眼,一腔灵魂回味和打量着这半月,失疯了么?坠魔了么?是遇到鬼绊头了么?怎地竟将这么多兄弟带入死亡的漩涡?应该吗?值得吗?壮烈吗?他们守寡的女人从此愁云惨淡,他们年幼的孩子记不住爹的模样,梁七和麻子妹连娃都没有,就这么着绝了……这是什么孽么?东躲西藏,千挑万选,最终走到这么一步死棋。

尸体的焦煳味熏了他,见鬼,他吐了唾沫,没打过仗的人会以为是谁在烤鸡屁股吃。这味道刺开他的眼,他想到几千名虎贲兄弟死在这小小的常德城里了,这就是他们的味道,黄家冲来的弟兄只是这里的一撮,还有鬼子的味道。常德城这抹绛红的血色已成悲壮,渗在砖墙之中、肌肤之下,老旦知道这辈子也忘不了。

二子一晚上在抽烟,天这么黑还戴着摩托镜,要蹿出个鬼子八成能被这大眼鬼吓死。他和陈玉茗埋了大薛,大薛死死攥着自己的腿,二子要给他分开,陈玉茗说算了,二子给了他一巴掌,两人不由分说打起来。朱铜头挡在中间劝,这两人又一起打他,朱铜头哭着让他们打,打着打着三人就抱头痛哭了。他们仨一把土一把泪地埋了大薛。他们还爬去找海涛的尸体,却找不到,找到的半拉人也不能肯定是他。

陈玉茗头发焦了,成了半个秃子,额头上烧起大串的泡,左眼肿成个茶鸡蛋,勉强睁开的右眼布满血丝。他很少哭,今天这场泪令他像老去十年。老旦知道他不单是为这几个弟兄,更是心疼黄家冲来的匪兵,他真是花了心血,好多人和他熟得互抽烟锅子,家里有点啥事都要拉他去喝酒。

老旦看着他们,心绞得疼起来。二子又点了一支烟,老旦便说:“别抽了,嗓子都哑了。”二子看着烟,捻了捻扔进黑暗里。他突然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猛然对老旦哇哇叫起来:

“俺一个人来就来了,俺孤家寡人一个,俺打不了跑得了,你干啥叫这么多弟兄来?好像都是俺带累的,俺不是这个意思,俺不用你们来找!你干啥这是?你让俺还咋活?”

二子旁若无人地大叫着,吓得几个兄弟手直哆嗦,鬼子的冷炮手听着声音就能把枪榴弹打过来。陈玉茗登时扑倒了他,几人蜂拥而上,捂嘴的拖腿的,老旦忙随大家离开这里,刚走出十几步远,两颗枪榴弹果然炸起来,朱铜头的锅嗡地飞起老高,转着飘出老远。

“干甚呢你?你想死自己死去,谁是为你回来的?俺们就不是个人?来了就来了,你想球这多干啥?再胡闹俺捆了你!”老旦扯掉了他的摩托镜,镜子里哗啦流了一地水,那是二子一只眼攒了一晚上的泪。

“炮兵没有了……炮弹打光了,给咱们的是最后几颗。俺傍晚去找他们,想给他们两包烟抽,才知道师部命令他们炸炮,炮兵弟兄们不愿意……炸炮的时候,他们十几个人和大炮抱在一起,全一起炸了……”二子摩挲着一颗子弹说。

“子弹也没了,师部的几个军需官今天上了阵,死了,鬼子再来的话,虎贲只能耍大刀、砸砖头了。”陈玉茗用块纱布沾着白酒,一下下擦着额头。

老旦静静听着,虎贲的壮烈……还哪里叫仗?就像村子里揣豆馅儿,红红的豆子和溜圆的大枣锅里一扔,没多久就是烂糊的一团。还有这个王立疆,说是去接应援军了,一走两天了,人呢?一半儿脸冲他来的,莫非他个龟孙儿先跑个球了?

“王立疆回来没?老旦的鸟都飞不出去,这人飞哪去了?”二子猛然抬头道,看他闭不上的嘴,显然还有半句没说,他竟和老旦想的一样。

“不能的,他不是这人……”老旦揉着脸,这话自己都不太信,“要真这样,这就是咱的命。”老旦摸着半截小指头,悄悄心酸起来。

那一天,翠儿用胖乎乎的手摆弄着他这根小指头,他们一起听着袁白先生给老旦捏的命数。

“旦儿啊!俺老汉说了,你且认真听……汝之命线起自太阴丘,而终于金星丘侧,其间多叉,遍布平原,既短且促。汝之命相纹乱沟深,经纬叉错,掌虽大而指纤,壑虽深却苦短,五指虽齐却不能并拢,伸张又不能平直。世事无常,乾坤不测!后生哪!你原本是一生穷命,与富贵无缘,于风尘多难,高堂不能终其天年,子嗣不能脱胎换骨。天下虽大,容你之处寥寥,日月虽多,清净之音淡淡。你不惹事,事却找你,你不赴灾,灾又不断,大悲大难,祸不单行。旦儿啊!听俺老汉一句话,少生妄念,安生是福!一个地瓜一个窝,挪出去便是死地!即若有贵人相助,九死虽过得以一生,则可享一时之乐,可惜光阴不久,且乐极生悲也哉……”

老旦云里雾里,翠儿懵懵懂懂。袁白先生自是高论,只是太过高深,听都听不懂,更不知怎问这昔日的老秀才。二人却知道这老朽没什么好话,将原本备好的两个钱扔了一个给他,就溜了。如今回想起来,这话验证着他诸多经历,更仿佛在暗示更凄惨的未来。想到此,面对着一脸阴霾的二子,老旦心里怯怯地浮上无助,恨不得掏出肠子捂着眼,恶狠狠哭上一场。

参谋主任龙出云前来探望,一伙人锅底般漆黑,密密麻麻的小窟窿把呢子军服弄成了破烂的纱窗。他的副官告诉老旦,龙参谋几宿没睡,每天东南西北地走动着,一颗炮弹炸在米堆上,几个人登时变成这个样子,离得近的后背上镶进去一百多颗大米,正在医务所里一颗一颗地往外拔……

龙参谋转达了余程万师长的关照,带来一批大洋,也给驻守东门沙河至四铺街一线阵地的鬼兵连颁发了奖章。勋章显然多了,不打紧,一人戴上四五块,将来活着还能给兄弟家带回去。大洋竟有……五千块!老旦说了声谢,龙参谋建议平分给鬼兵连最后的二十一个人,每人两百多块。这白花花的硬货是种一辈子地也赚不回来的钱,二子的眼直了,一个晕死了半天的兵直起腰来,说了声乖乖,倒头便真死了。

“阵亡的将士呢?”老旦问。

龙参谋低头踌躇道:“只能都记着,将来抗战胜利,再按大家的标准全部补齐。”

他这话没错,老旦也猜到了,但听着仍不舒服。

“听说你们捣了鬼子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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