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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突然枪声大作,一个匪兵捂着冒血的脖子跳进来。“鬼子来了……”说完他倒地抽搐,步枪洞穿了这弟兄的脖子,没救了。老旦出门一看,来路已被卡死,几十个鬼子正举着火把蜂拥而来。
“快跑,往这边跑。”老旦带大家穿过帐篷,钻出医务所的后门,奔着鬼子的指挥所冲去,“看咱的运气,没准还砍个鬼子军官,二子机枪带路。”
老旦等人背着麻袋狂奔着,二子端着机枪冲在前面。一个高处站着的鬼子看见了他们,正要叫喊,梁七的毒箭先到了。他无声无息地栽了下来,掉进个满是血水的水洼。老旦等人一直冲到个亮灯的房子下,门口站着几个端枪的鬼子,他们刚抬起枪口,便被二子的机枪扫倒了。二子端着枪踹开门,老旦举着手枪跟着进去。一进去吓一跳,只见满屋的鬼子或站或坐,正围着一张桌子开会。二子叫声“龟孙儿乖乖”端枪就扫,老旦吓得头皮发麻,抬手胡乱打去。满屋鬼子炸了锅,倒下不少,剩下的纷纷掏枪还击。二子一梭子打完了,甩了颗手雷跳了出来。
“一屋鬼子,一屋都是鬼子!扔手榴弹进去!快!”老旦也退出来,打倒了两个冲出来的,这一屋子都是军官,八成在这儿开会,二子那机枪要是弹匣子满着就好了。大薛扔了手榴弹,但鬼子早已逃个干净,后面的又追来。众人夺路狂奔,边打边退。几个匪兵倒了,梁七没了箭,胳膊也负了伤。大薛打倒了几个跑得快的,让老旦等人先走,他带着两个匪兵守在一棵大树周围。鬼子忌惮这指脑门不打鼻子的神枪手,死了几个之后便慢下来。老旦抓过亮起的火把,对着自己的阵地晃了三下,猛地扔向天空。阵地那边登时枪声大作,陈玉茗带着人冲了过来。老旦等人扔光了手榴弹,前线的鬼子被两边火力夹着,心里先是虚了。二子高叫着弹雨下的大薛,用机枪掩护他撤退,另两个匪兵没那么好运气,都死在路上了。大薛抱起他们的麻袋,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陈玉茗带人拦住鬼子,打起一场遭遇战。鬼子追来一群狠的,也是端着机枪往前冲,黑灯瞎火冲得快,眨眼就到了眼前,肉搏顿时开始。老旦没带刀,手枪子弹也打光了,抓起一根大木棍子挥起来,刚打晕了一个鬼子,旁边刀光一闪,老旦本能侧身,帽檐儿和一撮头发噌地没了。他吓得踉跄,脚下踩了尸体,仰面就倒了。一颗照明弹升上半空,老旦清楚地看到那个要一刀劈死自己的鬼子,那是他化成灰也认得出的一张脸。
“服部?是你?”老旦吐口而出,惊讶盖过了恐惧,像嘴里长出疼痛的獠牙,体内发现颗未取走的子弹。
“你?”服部大雄也颇觉惊讶,那刀在半空停了半秒,却仍是劈将下来。老旦被两个尸体卡住,动不得,拦不得,心里死灰翻腾,这就是命,终归死在斗方山这个狡猾的鬼子手里。
旁边抡来个奇怪的东西,打开了服部大雄的刀,那是梁七的铁弓,他挥着铁弓逼退了服部,回头大喊:“旦哥快走,鬼子追上来了。”梁七两步逼退了服部,眨眼陷入了鬼子的包围。老旦从地上捡了把刀,爬起来要追过去,早被二子一把抓住。
“不能,太多了,鬼子太多了。”二子死命拽着他跑,不知哪一方的炮弹飞来,在双方肉搏的阵地上炸开。老旦踉跄跑向城门,后脑飞过颗颗子弹,他回头看去,城外已隐在黑暗之中,凄厉的拼杀声没了动静,只有亮闪的子弹飞来,但再没一个人回来。
朱铜头送来了一大锅冬笋腊肉,仍是热乎乎的,他默默盛给大家,众人没声息地吃下去。粱七脖子被子弹穿了,吃到嘴里却不能咽,再努力了一会,却死了,朱铜头便哭起来。
“梁七兄弟,怎就你吃不到呦?”朱铜头抱着头蹲下了。老旦等人也哭,老旦先擦了泪,拍了拍朱铜头说:“别哭啦,菜凉了,去分给战壕里的弟兄们。”
朱铜头点头去了,他擦去了泪,走了没几步,老旦就听见他故作豪爽的声音:“弟兄们,肉来啦,小子们馋死了吧?”
“走,咱俩去看看麻子妹。”老旦对二子说。二子叹了口气,说要劈死你的那个鬼子你认得?老旦说就是剁成肉酱也认得,就是他在斗方山截住的咱们。
老旦等人带着几麻袋药和急救包到了医务所,却发现它已经化为灰烬,周围血肉狼藉,一个尸体堆在那儿烧着。二子揪起一个只剩半截的守卫伤兵,他说鬼子半小时前钻过来一支连队,连伤兵带医生都杀了,都烧了。二子瞪着眼问他高医生呢?伤兵摇了摇头,吐了口血死去了。
老旦看着已成灰烬的医务所和那一大团烧焦的尸炭,除了悲伤和后悔,心里还多一股奇怪的滋味。同一时刻,梁七和麻子妹先后离去,这是宿命,还是巧合?日军是来报复,还是也有同样的想法?老旦为这结果无边地恐惧着,怕得眼泪都流不出。二子呆呆站在一旁,一个劲说:“我就说让她别来,我就说让她别来,咱怎么和麻子团长交代啊?”
鬼子全线停火。这不是什么好事!老旦心不在焉开了团参谋会,说了部队的伤亡情况,便走回自己的新指挥所。它是个隐秘的磨房,昨天的指挥所已成瓦砾,挨着的两米多高的古城墙墩子打没了,大薛待过的塔楼炸飞了,战士们只能卧在曲溜拐弯的战壕里,平趴或躺。早在一个月前,这防御阵地还是沟壑纵横,快速运兵道还做了伪装,可这才几天,炸弹已将它们全部抹去,就像抹去那些鲜活的生命一样。
新架设起来的电话通了,电话那边传来欢快的笑声,战士们在那边低声喊叫着,感谢朱铜头的冬笋腊肉,还逼着他明天做一大锅牛肉汤。老旦略感安慰,编了一段团部来的问候传给他们。他突然想起王立疆去找援军一天半了,不知能否钻过那么密集的鬼子防线。
桌上点着一根细小的蜡烛,连油都流不下的那种,它只能照亮他交错的双手。他看见它们紧张地插来插去,看见那半截小拇指瑟瑟发抖。他突然感到万分的孤独,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这根蜡烛一样,轻飘得毫无希望,一阵风或一滴雨就能灭了它。他用双手捧着那轻微的火苗,感受它微弱的温暖。鸽子在笼子里呜呜叫着,他拿出一只又放回去,他不知该和玉兰说什么。他抬起头,这屋子像坟墓一样安静,照明弹的光芒从糊得严实的窗户里漏进来,刺着他肿痛的眼。他闭上眼睛,摸着滚烫的脸,一下子恍惚了。
“翠儿,你们咋样了呦?”他听见自己喃喃地说。
第十章 汉奸刘
处死了郭石头,并没有让板子村风平浪静。没多久,两个鬼子和两个伪军在村子边巡逻时遭袭击,拖进玉米地里大卸八块。袭击者不知怎么躲过了探照灯,四袋肉湿乎乎扔在了炮楼门口。
于是村子被封锁了。不止板子村,周围四五个村子同时下了禁闭令,大批鬼子伪军满平原搜捕着。说不清楚来处和去处的人,大多被当场杀掉。据说田中在三十里外的西堤北村发现了一双日军士兵的鞋,村里男人便都杀掉了。虽然是那边儿鬼子下的手,翠儿总觉得这事儿有田中一份。
山西女人改嫁一年,和郭石头还没弄出种,这新男人便遭横死,她在村子里哭闹一番,似乎过了半旬才想明白是村民们的猜疑,立刻便闭了嘴。郭石头留下两个瘦巴巴的丫头和一个脏兮兮的老娘,山西女人乘了些家业,也不得不担起这个破败的家,只是这女人似乎从不觉得苦难算什么,几个月过去又开始穿红戴绿,嗓门和从前那样大起来。她坦然的样子令人佩服,像从没嫁给过郭石头一样。
田中没有再进村子一家家谈话,或许是觉得毫无用处。他实行了更严格的制度,谁家有访客到来必须登记并验明正身,否则便是通敌;村民如果离开板子村探亲访友也必须说明去处和会见人,并拿回那边村子的证明,否则便按通敌论处;村子晚7点后到早晨7点前,各家各户必须锁门,禁止村民的一切聚会和交往事宜,如有需要到村口受维持会监督进行,并接受内容登记,否则按密谋通敌论处。
通敌论处是啥意思?有村民问村口维持会的汉奸兵,那兵抬起手割了下脖子,牙齿间挤出“咔”的一声。大家喔了一声,吸着凉气去了。
“这不成了坐牢了么?”鳖怪小声地说,不知谁立刻打来一个嘴巴子,“笨鳖,你以为呢?”
限制令看似吓人,村民们大多不以为然,这鬼年头,除了要饿死的、要讨钱的,谁没事走来走去?不出去就不出去,街坊间有些啥事也不怕让鬼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