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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曹长走到最近一伙围火坐着的下等兵跟前,恶狠狠将其中一人踢到在地,然后大声骂道。
有两个人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其余的人掖起军大衣的下襟,抽着烟,继续蹲在那里。一个脸色黝黑,显然是那种“老兵油子”的家伙,不时把一小束一小束干树枝塞到锅底下,回答说:
“我们倒是想不用护板,可是佐田曹长,那怎么能生着火呢?您瞧,这儿的水有多深!”
“立刻把护板抽出来!”
“那我们就饿着肚子蹲在这儿吗?!是——这——样儿……”
一个宽脸盘、有麻子的老兵皱着眉头,朝一边看着说道。
“我告诉你……把护板抽出来!”
佐田用靴头从锅底下把燃烧着的干树枝踢了出去。
那个老兵不知所措地、恶意地冷笑着,把锅里的热水泼掉,低语道:
“兄弟们,就算是喝过茶了……”
士兵们默默地目送着沿阵地走去的曹长的背影。长着络腮胡子的哥萨克湿润的眼睛里闪着萤火似的寒光。
“他生气啦!”
“唉——唉!……”
一个老兵把步枪的背带往肩头上套着,长叹了一声。在任何一个军队之中,都是如此,老兵总跋扈的,不服管教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在战场上撕杀了很久的老兵,对这些动员的胡子兵来说,他们既然不可能像那些年青的士兵一样忠于职守,也更不可能百分百服从管教,不过最近,他们为自己的行动找到了一些理由。
“喂,你们谁有最新的《劳动者联合报》……”
那位宽脸盘,脸上有麻子的老兵,突然对一旁的人问道,不一会,一份报纸便悄悄的塞到他的手边,甚至连他都没有注意到那报纸是怎么到的他的手中。
神色慌张的佐田走进了千田贞季大尉的掩蔽所内,犹疑了一会儿,报告道:
“大队长阁下,今天早晨士兵们在战壕里拾到了这些报纸。这好象有点儿不对头……所以我来报告您。否则恐怕招来什么麻烦……”
“什么报纸?”
千田贞季从床上站起来,问道。佐田把攥在拳头里的几张揉皱的纸片递给他。在一张四开的或许是由中国生产的那种极为廉价而又单薄的,也许是用稻草生产报纸用纸上清楚地印着日文,而开头便是《劳动者联合报》。
看到这报纸的名字,千田贞季的眉头一皱,对于这份在一个月前,刚刚在前线出现并流传的报纸,他多少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份报纸,于是他便一口气读了下去: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士兵同志们!
万恶的战争已经拖了两年。你们远离自己的家人,为了保卫别人的利益已经在战壕里煎熬了两年。各国的工人和农民已经流了两年血。在这场战争之中,几十万日本人阵亡和变成了残废,在日本,上百万人沦为孤儿和寡归——这就是这场大屠杀的结果。你们为什么打仗?你们在保卫谁的利益?
为了讨好中国人,政fu把上百万士兵赶上俄罗斯火线,当你们在前线为贪官污吏口中的“日本未来”英勇战斗的时候,在国内,贪官污吏却压榨你们的家人,为了交税,你们的父母不得不把你们的姐妹卖给人贩,而人贩则将你们的姐妹卖到中国,甚至俄罗斯,在距离前线并不遥远的日本妓院之中,每一个来自日本的妇女,都有新旧一个相似的且悲惨的经历,——当你们的亲人妻女在日本,因为贪官极尽的压榨在忍受重税的同时,又倍受奸商欺榨,当她们在承受饥饿的时候,——而你们,胡涂的人们,就为他们的利益去打仗、送死,去屠杀那些和你们一样的劳动者。
兄弟的血已经流够啦!你们醒醒吧,劳动者们!你们的敌人不是那些也和你们一样被欺骗的奥地利和德意志士兵,而是政fu中的贪官污吏、权贵财阀、奸商和地主。掉转你们的枪口,去反对他们。跟德意志和奥地利的兵士联合起来。越过把你们象野兽似的隔开的铁丝网,互相伸出手来。你们——都是劳动弟兄,你们手上的劳动血茧还没有长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你们分开。打倒专制政治!打倒帝国主义战争!全世界劳动者牢不可破的团结万岁!
千田贞季气喘吁吁地念完最后几行。
“八嘎!”
在骂出这一句话后,千田贞季的心里充满了憎恨,被袭来的各种沉重的预感压得透不过气来,这样的报纸竟然在军队之中广为流传,难道是德国情报机关的杰作。他立即打电话给联队长,报告发生的事情。
“您有什么指示,大人?”
最后,他请示说。
联队长的话声,透过象蚊子叫似的电线的嗡嗡声和遥远的电话,一字一板地从听筒里传来:
“立刻会同各大队长和中队长进行搜查。逐个搜查,军官也不例外。今天我就向师团司令部请示,问他们打算在什么时候给我国换防。我催催他们。如果搜查中发现什么东西——立即向我报告。”
显然,联队长将这种事情归于士兵长时间在战场上撕杀产生的心理厌烦,从而生出的战争抵触情绪。
“我认为,这可能是德国情报机关干的。”
“是吗?我会立即向司令部。祝你成功。”
千田贞季召集手下的中队长们到自己的土屋里来,传达了团长的命令。
“真是岂有此理!”
大杉及村生气地骂道。
“难道要咱们大家互相搜查吗?”
“如果要搜查的话,必须要从长官处搜查!”
刚刚从国内补充过来的年轻秋代田少尉不满的喊道,这些低级军官大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他们之所以考军校,只是因为军校是免费的高等教育,而且还可以保证就业,对于士兵们看《劳动者联合报》,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深知社会的疾苦,知道那里说的往往是真话。
“诸位,难道你们要拒绝服从长官命令吗?”
千田贞季严厉地打断大家的话。
“当然,作为皇军军官的一员,我相信大家那里是不会私藏的,不过对本大队的士兵和军曹,必须要加以搜查。叫佐田来。”
佐田来了——是个已经不很年轻的、曾经在中日冲突期间服役的老兵,他是扩军后的第三批动员后,他环顾了一下军官们,发现所有的中队长都看着他,眼中尽是不满之色,显然,如果他说错了什么话的话,那么下场一定好不到那里去。
“你所在中队里谁值得怀疑?你想想看,谁可能散发这些报纸?”
千田贞季问他。
“没有这样的人,长官阁下,”
瞧见大杉极村中队长脸上的怒容,佐田心下一寒,连忙出声回答说。
“难道传单不是在我们大队的防区上发现的吗?有陌生人到战壕里来过吗?”
“一个生人也没有来过。别的大队的人也没有来过。”
“咱们去挨个搜吧,”
知道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头绪来的千田贞季挥了挥手,便向门口走去。
搜查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士兵们脸上的表情各式各样:一部分人愁眉苦脸,困惑不解,另一部分人惊慌地望着在他们可怜的家当中乱翻的军官,还有一部分人则在暗暗窃笑。
“你们倒是说一声,你们要找什么?如果是什么东西被偷了——说不定我们有人看见过在谁那儿。”
“就是,要找东西的话,直接请小队长让大家列队,一个命令就可以查出来了!”
在营房中的搜查没有任何结果,随后又开始由小队长们配合军官搜查士兵的口袋。仅仅在第一排的一个军曹的军大衣口袋里搜出了一张揉皱的报纸。
“看过这份报纸吗?”
千田贞季问道。
“我是捡来卷烟用的,”
那个军曹没有抬起低垂的眼睛,笑了笑说。
“你笑什么?”
千田贞季脸涨得通红,走到他跟前,暴烈的大声喊道。近过四十的军曹的脸上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笑容也消失了,仿佛被风刮跑了似的。
“长官阁下!我是清日战争、日露战争时的老兵,很小的时候,就在工厂帮工,几乎没读过书,所以几乎是不识字的!根本就不会看报纸。我捡起来的原因是因为卷烟纸没有了!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配给,甚至就连忙手纸也没有了,正好看到了这张纸片,我就捡起来啦。”
军曹大声回答道,可是他的话声中充满了愤恨与不满的情绪,当他在提及清日战争、日露战争时,千田贞季看了他一眼,然后啐了一口,便走开了,军官们跟在他后面,可在他们离开之后,一些老兵却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战壕护板的缝隙间抽出裹子弹的油纸,而后,他们在油纸中取出报纸。
接着全是若无旁人的在那里围成一堆看着报纸,看着报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