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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肉眼看雨量?凭我们的耳朵听风速?凭我们的身体测气温吗?活神仙也没这个能耐,莫说我们都是凡胎。我需要器材、资料和参考书。
常汝林说,我上哪儿弄那些东西去?
娟子说,北平、天津、渤海,大城市里都有。
常汝林说,我的姑奶奶,你以为那些大城市都是八路军占领着的?那里都是鬼子,怎么进去?进去了又怎么出来?你以为要的东西早有人给你预备着呢。
娟子说,没困难要我们干啥?人生的价值就在于发奋为雄,克服困难。不然,我们什么也不是。白来人世一回。
常汝林说,呀喝!几年不见,长见识了。具体说,怎么克服?
娟子说,我妈、我舅、白兰雪阿姨他们都在渤海,我们请他们帮忙不就结了?
常汝林说,你妈他们是秘密工作者,我们去了会打乱他们的工作秩序,不行,不行。
娟子说,哎呀,常叔叔,你呀,还是老脑筋,鬼子自顾不暇,他们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不是从前的鬼子了。你不去我去。
娟子抬脚要走的时候,常汝林说,好吧,我们一块去。你们三个在村里办识字班,教儿童识字。我和娟子去几天就回来。
常汝林和娟子化了装进渤海,一路顺风。一日,他们到了古冶,一脚迈进大中书局。老板娘周艳一见就愣怔了,啊,这是谁呀,咋这么眼熟呀?啊,是娟子!老板李善一眼就认出常汝林来,他小声说,啊?常参谋,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周艳拉着娟子的手说,走,我们到后边小屋去。
小屋就是周艳的卧室,不说是闺房,那也是女人的秘密所在。她说,今晚你就住在这儿,我俩在一起,你妈是我的好朋友,你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了。娟子说,周阿姨,我是你的晚辈,岂敢以朋友相称?我那不就是沽名乱政了吗?周艳笑道,你真会说话,还挺懂规矩,有大小,有老少。我真想要有你这样的闺女。娟子说,阿姨,你竟勾引我想我妈,我可要讹上你了,向你要妈。周艳说,好办,我们现在就去。
她们俩向李善、常汝林打过招呼就出古冶向北进了北大寺。没见过老和尚就径直奔了白兰雪的住室,恰好易翠屏、丙丁火也在,娟子见了妈就不管别人一头扑到妈的怀里,叫道,妈……
易翠屏说,你自己来的?
娟子说,同我常叔叔。
易翠屏问,你干啥来?
娟子说,人家想你还不成吗?
看着娟子撒娇的丙丁火触景生情,他们的年龄都差不多,饱囊强烈的恋母情怀。他也很久没有回家看母亲了。她好吗?不觉一颗眼泪滚出来,乓噔一声落地,娟子回头看是什么声音之时,易翠屏早明白了小丙的心事。她想古人尚有举公义,辟私怨,今人更比古人强,于是说,娟子啊,你是个八路军战士了,先公,后私情。你常叔叔同李老板谈正经事的时候,你私自跑到这里来见妈,是不对的。快回去,正事办完了我再找你。
娟子说,你真死板,反正我已经见到你了,回去就回去。
娟子刚要走,白兰雪说,怎么?你眼里只有你妈,就没有你白阿姨了吗?
娟子从妈的身后拱一下白兰雪说,白阿姨,你真厉害,我舅好不好?
白兰雪说,你看看,我一点也不冤枉你,你眼里就是没有我不是?
娟子说,哎呀,谁不知道你就是我舅的代表,别哄我们小孩子了,我全都知道,你跟我舅早晚是一家子。
易翠屏说,拉倒,快放她们走吧。
娟子走了,回头说,白阿姨,等你老了,我孝敬你。
白兰雪说,这孩子。
她们回到书店的时候,李善和常汝林已经商量好了,气象资料书店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要哪种有哪种。关于气象的器材派个人到天津、北平去买就是。李老板出钱,就是没有人手。常汝林独自去秦皇岛、山海关侦察敌人的海军、空军有关情报。李善说,我们实在抽不出人来,易翠屏、白兰雪守着电台,蒲公英在北特警监视敌人的动向,保护七个美国客人的安全,小丙来往于渤海与古冶之间,是与司令部保持联系的唯一途径。
常汝林说,好了,好了,我一个人都捎带着完成这几项任务吧。
他们正犯愁的时候,娟子一脚进来说,我呢,我干啥?
常汝林说,你,你就陪着你妈,亲热几天吧,你的亲人都在渤海,古冶。
娟子说,那我干啥来了?任务交给我们俩,你一个人做了,什么意思?看我不中,还是嫌我碍事?
常汝林说,好,好,你说都需要买啥器材。
娟子说,气压计,风向器,三杯风速器,雨量计。
常汝林说,我记住了,再见。
娟子说,啊?我上当了,不行,我必须去。
她跑出去追上了常汝林。她说,有我总比没我强,万一出了事情,你一个人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起码我能替你放哨、联络。
常汝林嘘的一声,在大街上注意我们的举动,别露了马脚,这是敌人的统治区,处处要加小心。
娟子吐了一下舌头,不言语了,眯着头跟着走。她从六岁就跟着妈走南闯北,充道童,当小侦察员,见的可多了。去山海关、秦皇岛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何必这样婆婆妈妈的。她望一眼常汝林,他镇静若谷,可见他在敌占区有工作经验,熟悉日语。有一年他曾在天津日本人开的洋行里做事,那也是南京东京上海广州满洲俄罗斯暹罗仰光印尼满天飞过的人物,他能从敌人那边买来枪支弹药,买气象器材更不成问题。不过他也闹过笑话。那年军分区成立文工团,需要买一批乐器……南胡。他听差了,结果,买来一大批暖壶。大家笑死了。现在,娟子想起来还忍俊不禁。常汝林问道,你笑什么?娟子不好意思揭人家的短儿,她又一笑置之。
他们乘火车迂回进秦皇岛,俩小时先到北戴河下车,乘小车子到海滨,然后,骑毛驴沿海边向秦皇岛移动。娟子第一次看见大海,心同海浪一样起伏。常汝林说,娟子,你看东边的码头,有几艘军舰,几艘货船,几艘客轮。娟子说,我咋分得清,我看都一样,都是黑呼呼的水上漂浮物。我们走近点才能看得清。常汝林说,说得对,就是得走近点。
他们进了秦皇岛没有遇到麻烦,就在一家小旅馆住下。第二天,常汝林化装成一个码头工人,临行他说,娟子,你就在旅馆里呆着,天黑我若是不回来,你就赶紧回去报告鹿司令。娟子说,常叔叔,你可千万要回来呀。
常汝林说,我说是万一。
娟子说,我不要万一。吓死我了。
常汝林说,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复兴中华,总得有人先牺牲,有人后牺牲,当然,会有人没有牺牲,但愿幸存者越多越好。一旦我牺牲了,你记住我就好。我走了。
娟子追到门口,含着眼泪目送常汝林远去。常汝林把一个手指放在嘴的中间,打了一个嘘的手式,就拐进一个小胡同不见了。
那个手式仿佛就是一个最后的遗嘱,深深地刻在娟子的脑子里。她在小旅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啊等啊,熬过了上午,又熬到了下午,常叔叔还没有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一分钟一分钟地紧张,仿佛有一条绳索套住了脖子。日头偏西了,他若还不回来,她决定离开,向上级报告常叔叔的遭遇。她经受着时间的煎熬,后悔不如自己也跟去,免得受罪。
太阳落进大海里了,娟子失望了。常叔叔真的没有回来,他一准出了意外。她收拾驴鞍子,不言不语地离开了小旅馆,顺着来的路出了秦皇岛。她将要到达海滨的半路上遇见了一伙不明来历的持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问,你是从秦皇岛出来的?
娟子说,怎么,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说,看你这身打扮,就像个特务,抓起来。
他们把娟子拉下驴来,扭到海边一个无名小村,推进一间小屋,土炕上坐着一男一女。娟子一眼就认出那女的,她说,马勺子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马勺一惊,片刻才说,啊,是娟子,都长这么大了。
娟子不语,马勺又问,你来秦皇岛干啥?
娟子拿怀疑的眼光望一眼那个男的。马勺说,哦,你不认识他了?他是你丁大炮叔叔。难怪,他回头就向丁大炮推荐娟子说,她是一阵风的女儿小娟子。丁大炮说,我眼拙,没有认出来,半路上遇见非闹误会不可。
娟子插空抢了一句说,现在就闹误会了,把我当成了特务。
丁大炮说,叔叔给你赔礼。
娟子说,那倒不必,司令部常参谋进码头侦察,一天没有回来,可能出了事,快想办法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