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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门口,用苇席搭了灵棚,喇叭棚,放上八仙高桌,摆上茶、点心。俗话说,饱吹饿唱,晚饭后,作夜。吹鼓手打着饱嗝操起家伙,笙管、笛萧、竹弦、唢呐、鼓钹齐响。第一支曲子吹的是《抱龙台》,伴随着亲人们的哭声,那曲子更加悲咽。陈家门口吹打起劲的时候,王殿就到了滦县。
今日滦县保安队总队部灯火辉煌,一来祝贺胜利,二来设宴款待一阵风易翠屏。大叫驴刘仙舟说,风仙长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的尸体弄到手了。这具尸体,不叫你受惊,又不违背你的天职。
易翠屏说,在哪儿,快给我送来。
刘仙舟说,忙啥,我抓来一个罪犯,是死罪。他叫陈老六,押在大牢里。我明天去渤海禀报,回来就处死。他是个该死的人了。不怨天,不怨地,就怨他不争气。你可顺理成章地解剖他的尸体,贡献医道。这样我们就功德圆满了。
易翠屏笑道,谢谢阁下,那我就恭候佳音了。
保安队总队部弹冠相庆的时候,秘密进城的狮子座王殿从此经过,向门里投去神秘的一瞥。
王殿,号狮子座,东北锦州人。25岁。早年就读于东北讲武堂。后随东北军翁师长转战到长城,受命给参谋长高老蔫儿当助手。高老蔫儿还乡,他呢,日本鬼子来了,他回不了家,就随高老蔫儿落户在滦县。王殿双手使枪,双手使筷,双手写字,武功盖世。论作战,他一个人能顶一个连。小伙子聪明、勤快、利索,深得高老蔫儿的赏识,留在身边视同手足。
这天他扮作阔少到了滦县。先在城外一家小店里住下。他投给女店主一块银元,求她给在保安队当差的杜参谋送封信。女店主去不多时,欣然归来,并带来朋友的复信。约他在城里天主教堂门前见面。
王殿应邀,进得城来。城里军警巡逻队来回穿梭,街上行人恐慌又匆忙。来往行人耷拉着个长脸。小生意摊子,无人光顾,要饭的成群结队,犯瘾的呲牙咧嘴。快到天主教堂时,王殿闪进教堂对面一家小饭馆内,临窗坐下,要了一壶茶,观察对面有无埋伏。
杜参谋,名杜锡武,号杜眼子。他一个人在教堂门前徘徊。王殿看周围并无异样,便出去打招呼,杜参谋跑过来亲切握手说,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狮子座王殿属面筋的,倒是有个劲道劲,他说,一言难尽。他拉着朋友重又坐在小饭馆里,要了一壶左家坞老酒,一只渤海熏鸡,三五个滦县干炉烧饼。他们边吃边喝边聊。王殿一扬手叫了个卖唱的,点了一出乐亭大鼓《听窗根》。弦子一响,杜参谋动了恻隐之心,他说,你这样摆款一定有求于我,啥为难的事?说吧。趁我这身皮还能为哥们儿办点事。
王殿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命关天,为朋友义不容辞,冒死入龙潭虎穴。没有你,我还不是卖豆芽菜的不带秤,瞎抓。
杜参谋猜个八九说,莫非就是小陈庄陈会长的事吗?
王殿说,正是。
杜参谋放下酒杯嗍啦着鱼刺说,棘手,大叫驴要杀一儆百。他去渤海邀赏,三五天回来就要就地正法。罪过么,就是抗拒改编。
王殿说,如此说来,陈会长只有三五天的寿了。我能否最后见他一面?
杜参谋说,这个不难。
王殿要了酒菜,装入竹笼,付了款。对女老板说,请把竹笼送入狱中,随我来。
女老板答应。
滦县大狱门口,端着枪的岗哨,走动的岗哨,碉堡里的岗哨,院里的岗哨,墙上有枪眼,枪眼有枪口。军警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王殿他们被岗哨拦住。从门里走来一位值日官,一见杜参谋哈腰说,杜参谋,有何见教?
杜参谋说,我的朋友给陈会长送饭,放他们进去。
值日官应是。他拎着一嘟噜哗啦山响的钥匙引路。入门,王殿暗暗吃惊,狱中墙高且厚的如堤埝,铁丝网如织,四角有炮楼,楼顶上架着机枪小炮,只有一个小铁门。此地好进不好出。关人的地方铁栏杆如林,仿佛进入一个育林苗圃。王殿隔着铁栅栏看见了用刑后的陈老六,面目全非了。胡子拉茬,头发老长,浮肿的脸,淌血的腿,伤痕累累的背,鼓胀的手。看得出南国象陈会长那真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臂上走得马的英雄好汉。
铁门打开了,王殿从女老板手中接过竹篮进入湿漉漉的牢房。陈会长投来惊诧的目光。王殿在递竹篮靠近之际悄声说,陈会长保重,高团总设法营救。又高声说,请陈会长就餐。
陈老六合掌,谢谢,朋友情意心领了。
王殿作揖拜别。
女老板说,我的竹篮还在里边。王殿说,哎呀,你怎么老在钱眼里折跟斗,我赔你,真不晓事。
当晚,王殿急行回到小陈庄向高团总报告县城之行的见闻,他说,监狱对面就是保安队总队部,如果劫狱,警察不在话下,主要对付保安队。
双峰驼高老蔫儿深思专弄对策。陈龙陈虎急着询问父亲的状况。狮子座王殿胸中自有双套飞车,一边打鼓,一边挥旗,口中对陈家兄弟作简短回答,眼中替高团总着急。高老蔫儿说,我们分兵两路,大叫驴刘仙舟回滦县之日,就是我们劫狱之时。我到火车站杀了刘仙舟,大闹火车站,把兵力吸引到火车站方面。王殿兄弟和陈龙陈虎带一部分弟兄埋伏在监狱左右,待火车站枪声起,保安队北移之时,你们就动手。家里的丧事照办。为了掩人耳目,陈龙陈虎找个替身陪灵。今晚乘人不觉悄悄离开小陈庄,到达指定地点,相机行事。
王殿说,破釜沉舟,一锤子买卖了。陈家兄弟发誓舍命去救爹。
拂晓前,双峰驼高老蔫儿,狮子座王殿,陈龙陈虎驼狮龙虎一干人等扮作海边的贩盐客,扛扁担的,推独轮车的,借月色向县城运动。天亮进东门,到北门分手,高老蔫儿给王殿使个眼色说,兄弟,那边全拜托你了。
王殿说,团总放心,单等你的信号了。
高老蔫儿奔了北门外,雇了一辆小驴车直飞五里外的火车站。
滦县车站,东临滦河,北靠燕山,南边是县城,只有西边是青纱帐有路可退。这天,火车站比往常两经。马弁成群结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半是防备,半是玩儿票,耍威风。双峰驼高老蔫儿暗骂,别在我面前抖落毛,一会让你脑袋开瓢儿。
车站外,人群熙熙攘攘,西瓜摊前的叫卖声,伴着小毛驴的嚎声,充塞人们的耳鼓。打着阳伞的日本女人和戴着酱蓬篓的庄稼佬攀肩错股而过。铁路的围墙上贴着卖仁丹留两撇翘胡须的洋大人画像和卖强肾壮阳大力丸的广告。路口一家白面馆厅楼上悬挂着一幅裸女画像,招揽吸毒过客。高老蔫儿身穿甲克衫戴墨镜闪身进入这家白面馆靠窗坐下。要了一壶江西龙井,呷了一小口。抬眼向外观察,刘仙舟下火车进城,这是必经之路。想就在此下手,甩出鱼杆单等鱼儿上钩了。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保安队的骑兵挥着马鞭驱赶人群,打开通道。大队人马沿街而过的时候,却没有大叫驴刘仙舟的影子。双峰驼高老蔫儿慌了神儿。难道刘仙舟取别的路进城了?心说,不能在这傻老婆等汉子。于是,他付了茶钱。向车站方面边走边看。迎面碰到一个卖烧鸡的。他自言自语又骂骂咧咧说,车站不让进,我的鸡卖给哪?
高老蔫儿灵机一动,拉住卖鸡的问,老二,咋回事?
卖鸡的说,火车还没进站,先把我轰了出来。你看,我这鸡卖给哪位老客?还不臭在手里。
高老蔫儿说,好!你的鸡我全买了,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高老蔫儿说,连你的篮子也买了,我们再交换一下衣服。回手扔给卖鸡的五块银元。卖鸡的得了十倍鸡本的大洋钱又白拣了一身时髦的衣帽,乐颠了屁股。便乖乖地顺从高老蔫儿一个个的指令。
高老蔫儿穿一身油污的短衫,从小巷走出来,挎着盛烧鸡的柳条篮子,戴一顶破草帽,混在人群里,在火车站出站口向里张望。
火车进站了。他从栅栏缝里看见大叫驴刘仙舟下了火车,保镖前呼后拥,出站,上马,走到高老蔫儿面前。高老蔫儿从篮子里烧鸡下面嗖的一声抽出左轮手枪说,老总,买只烧鸡吧!随着话音朝着大叫驴刘仙舟的人头当当就是两枪。
大叫驴刘仙舟栽下马来,闹了个嘴啃泥,叫了一声,拿刺客。就昏厥了。
时来运转的金丝猴刘韬那可是猴子成了大王。他摸摸总队长还有一口气,便一面从城里调兵捉拿刺客;一面指挥抢救刘仙舟进入车站站长室,设双料卡子免遭二次袭击;一面请医生救治。顿时,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