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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公公不解何意,慢慢磨回他的身旁,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怎么了?”
“皇上会很不高兴的。”刘名叹道:“既是逝者,你我还是尊敬些,不然皇上余怒难消,只怕你我会倒血霉。”
“多谢,多谢。”温公公一个激零才醒过神来,少年天子最喜欢这位萧姑娘,自己奉着太后的旨要焚香碎玉,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大倒霉差使,如果被皇上知道自己还对萧姑娘遗体不敬……想想也是可怕。
“这怎么收场?”刘名微垂着眼睑问道。
温公公又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们院里寻个好地方埋了吧。”
“是。”刘名给花舫之上的钟淡言使了个眼色。
离了檀溪,沿着城东一线进了京师,弯过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巷陌,咱们的刘大人便在一众按察院虎狼的拱卫下进了盐市口,再往北一绕,便进了知书巷。此处是他的寓所,不知道他为什么直接回来,而没有进宫,也没有去梧院。
知书巷的寓所里已经备好了一桌菜肴。
桌旁坐着一个,站着一人,还捆着一人。
刘名拈了颗丰儿亲手炸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噗哧噗哧嚼着,直到将嘴里的花生米儿全嚼成了混着唾液的绵糊儿,直到嚼的额头生痛,嚼的太阳穴旁青筋暴现,才住了嘴。
“我是世新三年进的院子里的巡查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世新四年七月。”被捆着的何树言应道。
“是啊,你是第一个跟我的人。”刘名一翻手腕,一杯白酒抽入唇齿间,微微笑道:“那年我在沧州办案,如今的沧州知州姜子昌,那年月还只是个刚考取功名的小县令,你就在他手下当师爷,我见你能干,便动心要了你过来。”
“那是大人抬举。”何树言低头。
刘名看了一眼像根标枪一样站着的钟淡言,一叹道:“那时不言是沧州大牢的牢头,而淡言却是牢里的少年死囚。我在那一个小地方收了你们三个人,便一直到了今年。原本想着你们三人姓名中都带着个言字,真是上天赐我金玉良言。这些年你我四人,在沧州,在明珠郡,在巡察司里,在那院子里,不论逢着怎样的敌人,始终抱作一团,兄弟情义,这是作不得假的……不料今年不言便先去了。”
他的话从中戛然而止。
“而你却叛了。”声音很低沉,很萧索,很悲哀。
沉默许久之后,桌旁传来一阵哭声,起先很低,渐渐地却越哭声音越大。
“天意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何树言泪水在脸上纵横着,“不想多说什么了,江湖人,总是跳不出一些框框,我对不住你们,但谁叫我在进沧州之前就是红石的人。”
钟淡言霍然转身,骂道:“娘们儿!”眼眶却有些红。
刘名有些颓然地摆摆手,止住了钟淡言。
何树言从失手被擒之刻,便知道今日必死,此时见刘名心绪黯淡,不由惨笑了两声:“千错万错,均是我错,不过大人你何尝又不是在利用我。若没我这个内奸,今天大人又如何能设得下这个局?又如何能将红石十八铁卫生斩殆尽,又如何能让泰焱伏首?”
“你似乎仍有怨怼之意?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刘名看着跪在桌前的何树言,“甚至今天在宫外,淡言还点了你一次。只要这么多次机会中,你肯稍稍……”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稍稍现出一丝敬我惜我之心,我都可以当作从来不知道你是红石中人!”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我也一样,这故事就不讲了。”何树言有些痴痴癫癫地说着,“还不是人世间那些苦命人一样,打小就逢着些世上的惨事,我便看这世界不顺眼,恨不得这天下早一日山崩海裂。便这样投了红石,也是想随着三少重新打杀出个崭新崭新的天下来。”
“天下,从来都是这个天下,不论坐在龙椅上的是谁,这天下从来没有变过。”刘名冷冷道:“所以我很可怜你,为了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的,葬送了自己。”
何树言摇摇头:“没有试过,自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更好。大人您呢?您小心谨慎为着官,难道就只存着个青史留下彪炳名的念头?”
刘名自嘲笑道:“我这一生,只想做成三件事,看着简单,只可惜这三件事情每一桩都难比登天。”顿了顿又幽幽道:“本想和你们兄弟三人一起看着这三件事情做成,看来是奢望了。”
“大人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是可以瞒住一世的。所以你的身份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一天吗?”刘名缓缓道:“那一天我在景阳门前监斩,斩的是先败于红石之手,后里通北丹草埠湖的大将袁青山,那天太阳出奇的好,易家喊了城东说书先生熊凉在天香楼说书,那掌声,那呦喝……当时钟淡言和不言……”说到这位英年早逝的老二,刘名的声音不期然顿了一下,“都在我身旁,而你却不在,后来才知道,头天夜里,我门师弋中欣弋大人要你去办一件事情,要你去请个木人,而这件事情你是交给了符言办的。”
何树言挣扎了一下,身上的麻绳捆的很紧。
刘名微微一笑道:“如今你我自然知道,当天要杀的人是那位映秀传人江一草,请的木人却是江一草的仆人阿愁。这件事情两位门师一直不敢告诉旁人,藏的死死的,直到归老宁州也没有告知朝廷。”
“所以当红石方面知道了江一草的身份,在边城开始联络他,这就引了我的怀疑,他的身份是被谁泄漏出去的?”刘名微笑道:“直到后来很凑巧的,我知道泄漏他身份的人,就是红石安插在按察院的奸细,也就是当年亲手办理此事的签事。”
他冷冷看着何树言:“也就是你。”
“不可能。”何树言有些失神地摇摇头,“这些事情你不可能知道,我只和泰焱大人一人联系。”
刘名忽然觉得自己说的似乎已经够多了,这些事情自然不是凑巧知道,而是泰焱在边城那队长破落宅子里告诉了江一草,而江一草又告诉了他。
泰焱信任江一草,江一草信任刘名,从而……刘名用此设局杀了泰焱。
真是一个笑话。
……
“你的家眷我会照看着,当然,若我也死了,我也就没辄了。”
刘名斟了杯酒递到何树言干枯的唇旁,小心喂他喝了,又夹了块白肉喂他吃了,才放下筷子走到门旁,“红石那面不要想了。疯三少挟群雄往京师来之日,便是太后密旨令北大营发兵之时,如今算来,红石郡里,必然已是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而疯三少离了根基,单影独吊于京师,也弄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红石之名,便要除了。”
说完这句话,刘名推门而出,看着扑面而来的夕阳血光,只觉胸口一热,气息一窒。他觉得头有些晕眩,仍勉力吩咐道:“淡言陪你大哥吃好喝好。”
当天晚上他没有进宫,宫里的人也没有口头上的责诫,因为他病了。高烧的刘名躺在丰儿柔软的怀里,滚烫的额头灼着女人的心窝,嘴里不时轻声唤着的梦话骇着女人的心神。
“树言,做鬼……比做人好……你说是吧?……不言啊……我不该让你回的……我错了……阿草,你要开始杀人了吧?……杀,杀……我杀人……不好看……不……不漂亮,西哥只会……这种……委琐的杀人法子……你看……不下去了吧?……你杀吧,我就等着你……等着你开杀戒……破刀……你忍心怪我吗?……老子今天也亲手杀人了……”
“我今天也杀人了……第一次杀……感觉不好……很不好……”
烧糊涂了的刘大堂官在自己的女人怀中下意识地摇着头,眼角的泪水像小孩子的鼻涕一样糊在女人胸襟的衣裳上。
※※※
〖注:
我的感觉也不好,很不好,我从来不畏惧生存的压力,我只畏惧生命本身。这半年来都在谋生,所以不觉得累,但稍有闲便想着生死这人生关口,总在想着我这三十年岁月,有什么是仅仅属于我,又足以让我真切感觉自己生命没有抛洒的印迹?我没有子女,纵有,子女也是独立的个体,所以我有些欣喜地发现,我还有映秀,而且映秀不会说话,抱着子女,子女可能还会嫌我身上的烟味,可映秀不会,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发现。如今对于我而言,写映秀是自己在享受着,只可惜中年人,享受的时间总是极少的。不过正因为是享受,所以我会坚持着我的写法了,或许有些煽,或许有些作,或许有些假,或许不是最好的,无所谓,至少我是喜欢这样面貌的映秀的,自然,更希望各位看倌也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