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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郎天裁镇长也没有极力邀请挽留易安参加欢迎莫尚的宴会。是不是所有经历的岁月,我们都可以坦然面对?现在的郎天裁镇长,那时是粗头粗脑的小伙子,乌溪小镇群众专政队员。当时莫尚和易安住的镇东头绣楼,他们当然不可能住在一间屋子。男画家房间面对乌溪河,女画家的卧室背靠小青山。夏日,女画家住的那间屋子的板壁后面,常常有一双眼睛,偷窥她睡觉的姿势,或洗澡后的裸身,而且,板壁缝隙,曾有人留下长长的液体斑痕……那双眼睛是谁?板壁上的液体斑痕是谁留下的?本来那时管理着乌溪小镇的某委会主任决定清查,可是大热天中,现场会上的乌溪小镇男女老少,仔细地望了斑痕,又望了绣楼上临窗作画的女画家,居然张着嘴呆着脸鸦雀无声……压抑的欲望、压抑的美啊!后来,夜晚,洋槐树叶掩映着的绣楼的板壁后面,常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响,怪响之中之后,又传来猫狗闹春的尖怪叫声。整个小镇人心惶惶,认为乌溪小镇早晚要出事。后来,果然,男女画家失踪之后,专政队员把莫尚和易安从女儿泉瀑布的小木屋里裸体拉出来,而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专政队员,正是现在的镇长郎天裁本人!
你说,历史,真实的历史,究竟谁能够说得清?
女儿泉宾馆的欢迎宴会,莫尚、易安、郎天裁和我,都不再年轻。不知道蓝一号了解不了解我和他们过去在这里编织的故事。著名乡镇企业家郎天裁镇长明显发福了。蓝一号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举起装满茅台酒的酒杯,笑声朗朗。
“都是自己人!”他说,“放开,放开!统统放开!”
接着,喝酒敬酒,宴会上一片笑语喧哗。而我们每个人的身边,都坐了一位软绵绵的姑娘。她们款款笑着,来自“金皇后
美食娱乐城”、女儿峡歌舞厅,十七八岁,身穿大红金黄旗袍装,敬酒、喝酒、陪酒、唱歌、嬉笑、浪笑,毫无忸怩作态羞涩不安之态。光头港商莫尚几杯酒下肚之后,满脸通红,顺势把手臂圈在身旁姑娘纤细的腰间,烂醉如泥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一点不像个画家。郎天裁镇长像审视珍视自己的小姑娘一样,护着她们、养着她们、使用着她们,而蓝一号和姑娘们的玩笑,包括那些露骨的玩笑,开得那样生猛火暴、妙语连珠。好像我们和那些被金钱和欲望连接着的姑娘们,历来就是亲人、情人、一家人,其态可亲,其乐融融。我想,现在,我们生生不息的欲望,不用再压抑了,那么,就让它们在时代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自由地疯长!变着法儿疯长!
病态畸形地疯长!
易安,我的朋友和同事,难道你认为在那群男人们如坐春风的宴会上,在那群十七八岁,眼睛像雏鸟一样清亮的陪酒女郎、陪笑女郎,甚至陪睡女郎之间,你,四十多岁的你,创作精力和才能正十分丰富、十分旺盛的你,就找不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色彩、自己的位置了吗?
那天晚上,女儿泉瀑布下面的月光,很柔,很亮。
易安默默走向了那片苍老而又洁净如玉、缠绵如绸的月光。
人的生命轨迹,在天地日月间运行,总是那样好似清楚,又摇摆不定。很久一段时间,佳苇没有再来见我。我的身心,又回到原来生活的位置上。《国色Ⅱ号》系列作品,没有继续画出来。关于王昭君的电影,我也没有去参加拍摄。在郊外小酒馆里交谈甚欢的导演朋友,也和我失去了联系。我也没有继续完成我那目的清晰,又稀里糊涂的漫长采风,成天关在那间掩映在浓密梧桐树叶下孤独的画室里,望着那些渐渐离我远去画笔、画布和布满灰层的油彩,心中生出浓浓的酸楚。这种感觉,搞得我精神恍惚寝食难安。我强压思绪,努力读书,艺术与哲学的魅力,历来就是安顿我灵魂的家园。可是,现在,无论弗洛依德、德里达,还是福科、戈雅,都不能把我的思绪安定下来,它们似乎永远也把我带不到我想去的地方。望着零乱画桌上,和维纳斯、大卫、掷铁饼者,歪七歪八混在一起的奖杯,日渐尘封。我眼前浮现出了一次次获奖的风光场面。我的同行、朋友和政府官员,曾向我投来多少祝贺欣喜的目光?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延河宝塔的夕照。西柏坡的黎明。这些“江山如此多娇”的画面和意境,曾给过我多少荣耀。艺术的、学术的、人生的荣耀!我们这个城市既懂艺术又精通领导艺术的文化行政官员蓝一号,宽阔国字脸上一部络腮胡泛着淡青,粗粗的眉头,准鼻下一张宽大的嘴,咧嘴一笑,和蔼可亲,眉头一棱,庄重威严。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某著名大学高才生,喜欢古典文化。和我们周围文化界的朋友关系很好。读了硕士博士。不但精通中外过去的文化,还对今天新的先进文化、主旋律文化、党和国家极力倡导的文化,人才培养及艺术创造,都了如指掌。他是我们众人敬佩的对象。每次颁奖后,蓝一号总是拍拍我的肩头,用他那极富魅力的男中音,兄长般、朋友般,也慈父般地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深刻,深刻,绝对的深刻!伟大的艺术家必然是他那个时代精神的传声筒!偃子兄,请永远记住马克思这句光灼千秋的经典理论,坚定不移地按照这条无比宽广的道路走下去。画了飞夺泸定桥,画了长城内外惟余莽莽,还有智取娄山关,浓情西柏坡没有画嘛。还有长江沿线,多少人文地理、自然山水,现实主义艺术的道路是广阔的。我们的社会生活、现实人生,等待你去发现、创造、表现和讴歌。当你那样的作品创作出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的展览会剪彩,获得军内外、国内外大奖,我再给你发奖状、奖杯和奖金。政府为了创造先进文化工程,已决定投入更大的资金!”
说奖金的时候,他大嘴一撇,浅浅一笑。
“当然,我们搞艺术,不是为了这个。不过,艺术家也是人啊,他们也要生存。尤其是绘画,一幅好作品的问世,的确牵涉到资金的投入。要不,叫你们西岭画院打个报告来?把你未来三五年的创作计划,弄几个叫得响的题目,立个国家级项目……”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他,我们的文化行政官员蓝一号,真是艺术家、文化人的知心贴心人啊!好像我如果不继续画出智取娄山关、浓情西柏坡,就对不起他似的。不久,当我带着报恩感恩的心情,继续关于娄山关、西柏坡艺术上的幻想和怀想的时候,我又深感拿在手中的画笔力量不足。不是因为我对这些革命历史事件失去了兴趣,我觉得是支撑我这些画作不断产生的艺术思维和审美灵光,钝化弱化了,按照这么广阔的艺术道路一代代画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它的尽头?而且,除去了对这些重大革命历史事件的细致描摹,我的画笔,就无法在画布上涂抹更加独特精美的颜料了么?况且,我的《国色Ⅱ号》系列作品,还应不应该有更深刻的内涵?这些内涵一旦表现在画幅上,又该有什么样的肌理和质感?这些艰深的难题,使我一想起来就心灵活跃,同时又心烦意乱。我希望有个人和我就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的艺术交流,无论是谁,只要能明白当今中国的艺术生态,以及我们心中向往的那种艺术诞生的现实土壤和心灵土壤是什么,我们的画家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我整理行装,再次远游。我想到那些红色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