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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色,探身翩然而下的江嫔,一头被宪帝赞若绿鬓的发髻散乱,透出一抹狼狈,却仍若一株桃花半含雨,遮不住的风情。
她们互视不言,最后江嫔脸色苍白着跪礼,眼中却是一份掩不住的恨意。
燕脂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德保已一溜烟的迎了出来。
自宪帝还是陈王时就为心腹的德保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娴熟无比,一见燕脂的面极爽脆的弯身道:
“奴才给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的衣衫,向来不过是极平常的青缎袍子,而德保一弯身时,宽袖几乎垂地,里头轻软光亮的柳绿蜀锦,隐约露出花绮纹,这样的恩典已是绝无仅有。燕脂自然不会让他跪礼,忙伸手去扶,德保就势起来,丝毫不看江嫔,只目不转睛的望住燕脂,唇角轻轻上挑,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又道:“万岁爷刚说穆燕今年新进上的金簪玉带只您方才衬得上,要奴才给您送去,可巧您来了,也就省了奴才的脚程了!”
燕脂脸上的不自在方渐渐去了,德保最是察言观色,便亲自虚搀在燕脂肘下,引了她进了烟波碧水阁的西侧殿,服侍她坐下,方才说道:“只是娘娘不赶巧,万岁爷正午睡呢。”
烟波碧水阁除却夏日清凉之外,其余时节便是春日里也是深邃阴冷的,所以椅上格外又添了万字菱纹罗的椅垫。燕脂坐下,看着脚下提花丝绒红毡直通殿阁尽头,门扉紧闭之处。
窗外日色炙烈,可挡不住东都向来料峭的春风,每每横空急来,扑打在春罗窗纱上,簌簌作响。燕脂微微一颤,春寒入骨,半晌才缓了过来。
内侍斟了茶上来,异香扑鼻,似花非花,浓腻得竟似含了几份辛辣,正是穆燕才出产的青茶。
燕脂的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却不浮上来。
德保却知道燕脂素来不喜欢穆燕之物,忙叫内侍又重斟了一盏六安茶,又亲自捧上茶来,递在燕脂手中。
燕脂笑了一下,缓缓品了两口茶,转眼却看见侧殿的桌上一个紫檀托盘上,黄彩釉的几碟小菜,其间一盘黑漆漆的细密颗粒格外扎眼。
燕脂已入宫数载,再不是当年的贫家女,自然一眼就瞧出了那正是鲟鱼籽。鲟鱼秋季产籽,如今却是春日,又如此新鲜,怕小小一碟已胜过数金。
德保眼珠一转,又道:“刚过晌午,想来娘娘还没有进过膳,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的人去做。”
“想喝碗粥。”燕脂红唇噙着柔笑,合上了茶盏盖子说:“也不用再做什么,这几碟菜就行了。”
“说娘娘不是有福的人谁信,都赶在巧上了。”德保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
待碗筷摆上,燕脂并不动,手上月白纱扇子轻轻不断拍在掌心。
因并未如何梳妆,发上只插了几根簪子,偏发深簪浅,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淡色阴影,更衬的容颜淡然,如冰雪一般。
德保一惊,不由问道:“是不是不和娘娘您的胃口?”
“怕这些不是不和我的胃口,而是不和她的胃口吧?”
燕脂侧头,朝德保一笑,眼若弦月,仿佛冰开雪化,清丽皎美的让德保眼前再没了其他颜色。
“鲟鱼籽这个东西又腥又涩,满宫上下谁不知只有穆燕夷姬喜好这口儿?你恰巧也就借花献佛,我也就恰巧捡了个穆燕夷姬的剩儿。”
话说道这里,德保反而不开口了。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实则警醒,妃嫔是非,他向来置身事外。
燕脂忽地又收了笑意,将团扇放在桌上,起身迈步时声音细柔地抛出淡淡一句:“跟皇上说,我见御苑里牡丹开了,想找他赏花。”
德保忙拾起团扇赶了上去:“娘娘您的扇子。”
燕脂放缓了脚步,裙裾荡漾似花,看着德保递过来的团扇,反倒是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手却不是接扇,而是抓住了德保的手,又缓缓的推了回去,扇柄的碧色流苏上本系着一枚玉玲珑,随动而响,铃声叠叠。
燕脂的手寒凉,一丝丝渗入德保肌肤之下,叫他一抖,身子蓦地往后一缩。燕脂仍是笑不改色,手指暗自施力,扯下来玉玲珑,用小指勾着,扔在了德保怀内。
“跟陛下说,大晌午的还搂个人睡,多热啊!给他留下吧!”
待燕脂走远了,才有内侍嘀咕道:“这燕妃娘娘也太不懂规矩了,竟然不事先通报就过来,来也就算了,还不像穆嫔那般给公公您丰厚的打赏,只扔了个玉玲珑算什么?”
德保不敢开口,怕打搅里面的宪帝,转过头去瞪了出声内侍一眼,那人立即静声,面色青白低下头去。
回到含珠宫就倒在了床上,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燕脂赤着足走到窗前,含珠宫的地面是大片大片的云雾玛瑙,无论何时踩上去都阴凉得让她蜷起脚趾,可燕脂仍是固执的看也不看宫婢跪在脚下递上来的锦缎绣鞋。
窗外下着雨,仿佛下了许久,却掩不住皇城次第灯火,似一颗颗明珠淌在雨墙之上,风雨潇潇的辉煌。
巧蓝见她醒了,一面为她披上外衫,一面轻声道:“这穆嫔娘娘可真有本事,晌午万岁爷本是宣了江嫔娘娘伴驾的,穆嫔娘娘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生生的就挤兑走了江嫔娘娘。”
“穆燕蛮子……”
燕脂将嘴角微微凉薄一扯,把所有的压抑不住地均化为了冷笑,咽在心底。
转身时不期然看见宫婢们手捧檀木托盘,里头满满的珍珠翡翠金步摇,珍玩无数。
信手捻起小小耳环,懒懒换在耳上,巧蓝忙举了铜镜在面前。
燕脂的耳,雪白饱满,如最细腻的羊脂白玉,细金链上坠的锡兰猫眼宛若镜中女子自嘲的瞳,在耳上摇晃,出奇的好看。
曾几何时连想都不敢想过的东西,好似水月,好似镜花,可望而不可及,如今不过是信手拈来。
最后一个托盘之内盛得不是珍宝,满满月雕扇、纨扇、团扇,鮫纱如烟如雾,宫制双绣,粗粗看去就有十数把之多。
燕脂还是懒洋洋地,未曾勾勒的纤细眉端黑而精致,乌鸟的尾翼一般,却都没有动一动:“他人呢?”
巧蓝举着铜镜的手不期然一抖,忙笑着垂下头,回禀道:“万岁爷国事繁忙,抽不出身过来,又惦记主子,方才遣人送来这些。今儿万岁爷并未宣召任何人侍寝。”
最后一句话尤其的画蛇添足,燕脂眸中有道错暗的流经过,半晌方随意拿起一串青玉腰带,细细打量。
青玉细腻无暇,火光下丝凝结了绝薄的冰,虽美丽但并不如何稀罕,稀罕的是是其上精工嵌上的密密宝石,颗颗有如鹅卵,在晕晕灯色下七色迷离,精美的光彩夺目。
她着了迷一般看着。
巧蓝以为燕脂要戴上,已经跪下了身,却又听她说:“你去,把这腰带给皇后送去。”
巧蓝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主子这又是何苦来的,每回万岁爷的恩赏您总要捡了最名贵的巴巴的给那一位送去。可她也并不念您的好,还事事提防着您。那些东西兴许早就随手扔了也不一定。”
“她扔她的,我送我的。”
燕脂手中随意执起一把月雕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却见巧蓝仍旧迟疑着不肯动步,不由双眸一瞪,斥道:“还不快去?”
巧蓝走后良久,燕脂结衣而出,内侍宫婢急忙随侍相从,此时雨早就止了。步出殿门,含珠宫外更是辉煌如昼,灯火次第似网一样,笼罩着十里重烟楼台。
蓦然,檐下一只燕子扑棱棱飞去,冲进了天与地的脊。
燕脂手执一把月雕折扇,灯光照着她无暇的侧影,一片雾气。
燕脂想,她竟然羡慕一只鸟。
天香亭的牡丹经了一夜风雨,一瓣一蕊仿佛一条条崭新的群,褶裥当风摇曳,繁丽得无声无息。
燕脂缓缓垂下头来,那本雪拥蓝关掐了一朵在手,并不簪,只紧紧攥在手中,涂着淡粉丹蔻的指甲全抠进花梗里,绿色的汁液如春荫下碧波的沾染了指尖,修长的手指夹杂颜色间,白得触目惊心。
“还是簪上好看。”
突地,一只手自燕脂身后伸了过来,拿过了牡丹簪在燕脂鬓上。那只已经被酒色熏染得点点斑痕的手上,覆着的金色浅的近似牙色的袖口,玄线绣出翟纹。
燕脂缓缓垂下头,白地印染绚丽红花的襟上,一截如细腻象牙般的优美颈项,生生压下了雪拥蓝关马的颜色。
宪帝早已意炫神迷,握住她的手脱口赞道:“好将花朵比颜色,预酿葡萄款美人。”
燕脂霍然转回身来,唇紧紧咬住下唇,殷红胭脂颜色脱了,唇色苍白如纸。然而,却是在笑。手指缓缓扯回,扫了一眼宪帝身畔的穆嫔,淡淡道:“陛下早有了美人相伴,何苦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