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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白玉雕成的枕,砸在如镜的金砖上遍地碎琼乱玉。
香墨扔的急了,扯下了发上一枚双股金钗,封荣到底没闪避过去,脸上已被划伤,极细的两道痕迹,仿佛抓痕,迸出血珠,衬得面色更见苍白。
他却来不及理会,只上前抓住香墨的肩胛,一字字焦急道:“到底是怎么了?”
背对着封荣,香墨却是笑着的。
按在肩上的手慢慢加力,引她转身。
她执拗不住,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封荣不由吃惊失色。
香墨的发上少了一根金钗,发就披散了半边,眼睛红肿,肤色如金纸,像极了一缕幽魂。
封荣惊得瞪大了眼:“香墨,你怎么了?”
香墨狠狠瞪住他,双目了仿佛有火喷出,可陡地又栽进了封荣怀中。
封荣被她虎的一动不敢动。
可是,同他靠得近了,却近得可以嗅到他身上那股全然陌生的淡淡香气。
她蓦然大怒,伸手狠狠推上去,他猝不及防,差些便要仰天一交。
刚刚坐稳,香墨又扑进了他的怀中,还没待封荣反应过来,香墨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前,涕泣哭失声。
他的身上是缂丝常服,细丝绢薄,她的眼泪转瞬就渗到了肌肤,滚烫的好似在燃烧。
他怔了半晌,才明白怎么回事,随即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展开了温暖的笑。便紧紧抱她坐在床上,手一遍遍抚过她的发。
香墨捂着脸,哭得愈加厉害,身子都在抖着。
半晌,香墨抬头,轻抬手,咬住三寸宽的锦绣镶边,丝毫不管唇上的艳红胭脂蹭出污痕。含着泪的眼睛是乞求的,软弱的,仿佛沾了露水的蝴蝶,偏又妩媚地,在封荣视线中飘游离着。
“你答应我,再不要去见铭嫔……”
“好……”封荣含笑点头,簿削的下颌,在帘外的微光中模糊刻出一个轮廓来,显得他神情柔软好似不知世事的孩子。
香墨觉得胸口气息起伏不止,良久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两个人悄然无声中十指交缠。四下寂静里,唯有她腕间堆叠的金丝虾须镯子,哗哗脆响。
她终于忍耐不住,猛然闭上了双眼,乌浓眼睫间泪簌簌落下来。
唇却弯了起来,仿佛是一朵蓓蕾逐瓣绽开。
铭嫔一夜恩宠之后,便失宠,这种事在朝花昙露的宫闱并不稀罕,甚至是极为常见的。可是杜铭溪身份委实特殊,又被太后跳过重重烦琐选昭,特例挑到了宫内,又打破常例封为铭嫔,却一夜失宠,于是,就成了整个宫闱的笑柄。
花开了又谢了,伊人独自立在黄昏后。
坤泰宫的窗上早早撤下了烟罗窗纱,换上了明角,日色映上去璀璨通明。庭院里落叶梧桐早早被挖走,新植上的柏树,枝叶青绿好似整匹的碧翠绸缎。
西域进的马乳葡萄,一挂淡碧色用玛瑙大冰盘盛来,杜子溪坐在妆台前,却并未梳妆,只自己用手摘着葡萄,难得好胃口的吃了十来个。
身后,站了许久的丽女官终于忍不住道:“娘娘,铭嫔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杜子溪转身过来,对着丽女官,嫣然一笑。披散而下的发梢几乎垂及地面,映着满窗日色,就像披着一匹闪闪生光的缎子,愈发衬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
“还用我教你怎么说吗?”
“婢子不敢,……”
丽女官被刺得悚然一惊,喃喃地,到底不敢再说出什么话来。
见状,杜子溪方满意转回首。
不期然,正对上镜中人视线。
镜中的女子,身着红缎金团凤的常服,虽未梳头,但耳上戴着两只金凤耳坠,赤金凤口中抽出虾须一般金线,坠着的一粒珍珠,犹在摇曳。金珠锦绣中,眉目诮厉,眸如漩涡,那种苍白的脸色,象雪一样透明,仿佛顷刻就要融化在阳光下面。
杜子溪眉蹙了起来,渐渐变了神色,满面迷惘。
过了好一阵子,方勾起一边唇角,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声音低如耳语:“我想再睡一会”
一边宫婢极为识得眼色,忙将一个粉红平金套子遮上铜镜,才搀扶她上床休息。
燕脂别传
陈国历二百二十九年,四月初一。
总是梦见了皇宫之外的东都。
水声潺潺从河床上涨起又落下,蜿蜒了整个东都的渭河边行人熙攘,即便是夜间也是红灯软语,带着浓郁香气的风穿过半个城池,吹入皇宫,伴着不知名的异香。
酱紫的小瓦缸,还不及食指长的一尾鱼,金身漾着红尾,摇尾于狭小缸里时,红影袭袭,只是看它自由的翩翩又翩翩的样子,她就高兴的笑了,姐姐就也高兴的笑着。
后来的夏日几乎是生命中最寒冷的,父亲得了肺痨,她们的穷,她们的窘,一步步将她们迫到了悬崖的边缘,让她们没有了丝毫的余地。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滋味,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那种苦难。
于是,姐姐自卖自身进了陈王府。她仍记得那天雨下的好大,簇簇的仿佛替人世间每个欲哭无泪的人流尽了眼泪。
隔了一年才终于能见到面,那时陈王府的窗外,正值四月里的牡丹盛放,魏紫姚黄、赵粉卢丹、雪拥工嫱……暮色将它们一朵一朵照得斑斓多姿,又碎成万千光华,和着天上的霞色。
身上明明掩不住的伤痕,姐姐只说:“等将来出了王府,咱们也种上一院子牡丹,偏不信此花就是富贵人家养得!”
说时,笑得爽脆,一口牙齿映着麦色肌肤,耀白得如雪,却只有她能看见眼底隐隐的泪光。
言犹在耳,却已远隔关山万里。
蓦然张眼,床畔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光,如阴云下星色,落在薄如蝉翼的床帐之上,一片海棠红,又一片鸭卵青,仿佛叠坠的多覆上了一层霓纱。双重纱外含珠宫的羊脂桌紫金凳,恩宠辉耀,沐在这样的夜色里,便都只是朦胧的阴影。
富贵贫贱,在这样的夜里,似就没有了分别。
然而,终究是有分别的。
这样的夜即便是再寂静,绢纱帘子外,亦是有人丝毫不歇的侯着。这样的人和红墙琉瓦阻隔了渭河上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肆意欢笑怒骂的人声亦都遥不可及。
她极轻的起身,靠在了床柱上,金丝楠木凹陷起伏的刻花,一朵一朵牡丹挨挨挤挤,冰凉贴在面颊上,带着持续了百年的香息,萦绕呼吸。
往事总是不期然的突兀而至,好似有人伸出一只手,猝及不防的攥紧了心脏。
有些事不能想,只要不经意的触及,胸口就仿佛有一个洞。
那日,她还是为一米银钱几乎被兄长卖进娼官的孩子。
现在,已经是陈国的燕妃了。
而她的姐姐已经离开了东都整整五年……
光阴似总是一日捱过一日,又瞬间流逝的易过。转眼又到了春日,长日俄人,闲来无事踱到御苑。天香亭牡丹盛开,放目望去,上百本牡丹花叶蕊瓣,凌风好似虹带,连绵如海,穿过日色,熔了日色,虹色愈盛,于是炽白日色就黯淡下来。
燕脂想,人都说春睡海棠,可眼前的牡丹锦衾相覆,绣账连接,又何尝不是红妆夜未眠,偏觉耐春寒?
开得最好的是一株雪拥蓝关,一簇簇犹堆簇在裙下,雪盈盈托着几点烟蓝,稠密的恍如一步一帐。手指抚摸下去,花瓣仿佛丝绒,却格外的凉,也格外的寂。
燕脂一身月白在花间徘徊,沾了日色浓晕的眼睫垂下,投落两道寂寥的阴影。
宫里的月白,只占着一个“白”字,其实是极浅蓝,这样弯绕,只是为了避去缟素的晦气。
燕脂并不喜欢,但别无选择。
她其实并也不爱牡丹,过盛的繁华富丽,不知怎的偏有一种胜极反衰之感,可她偏偏要宪帝在御苑遍植牡丹。
因为如今,已无人知道她爱什么。
如今,再无人能知。
燕脂仰面,盛极的阳光,仿佛带着火的金液,淌进她的双眼,模糊成了一层薄雾,转瞬又匆匆化去。
身后是自陈王府带进宫的近身侍婢巧蓝,她看着燕脂的侧影,明明在日火下,偏仿佛浮着碎冰。
巧蓝恍惚了片刻,方才笑语:“主子,牡丹开的这么好,不如去请万岁爷一起看吧?”
风陡的扑来,扬起燕脂月白裙袖烈烈飘拂,如身前的雪拥蓝关,花瓣猝然收紧。
燕脂这才回神,问道:“陛下在哪里?”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得了眼色去打探,不多时回报,宪帝于烟波碧水阁午睡未醒。
燕脂神色端然如水,思量了片刻,就朝巧蓝轻轻一笑:“那咱们就去叫叫。”
烟波碧水阁离天香亭尚有一段距离,但春日正好,燕脂就没乘步辇,信步闲踱。
烟波碧水阁前有三重夹道,妃嫔按例行走右侧,燕脂刚上了夹道,迎面就和一乘步辇狭路相逢。抬辇的内侍见了燕脂也是一愣,忙避在一侧,落辇施礼。
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