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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莎拉需要你,你不能在节骨眼中缺席。”月柔说:“郑家若有行动,也不是在一时。况且大叔一向精明,不肯吃亏,他多少可以挡一阵子。”
“我不能在这样连累大家以后,就一走了之呀!”绍扬进退两难地说:“郑家要对付的是我呀!”
“我觉得郑家的计划,包括全部沈家人在内,你留下来并没有帮助。”月柔客观的分析:
“你还不如回美国,陪伴莎拉,并且为你的公司做最坏的打算,另谋出路。”
绍扬看着她有好一会儿,然后泛出一抹苦笑:“你真是像你的母亲,再苦的环境都能带着微笑度过。你父亲生前屡次提到,你失去母亲以后,被迫四处流浪寄读,还能保有这么温柔甜美的个性,真是不空易。”
月柔不语,望着她手中的咖啡,心中塞满了不出口的苦涩。如果她可以选择,她宁可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有父母兄弟姐妹、无灾无难地过一生。
※ ※※
月柔作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股深蓝色的龙卷风起自大海,到处窜走。撞到山边、悬崖、屋宇、田野,最后直冲眼前,把她吓醒了。
深深的夜,暗影幢幢,这是鬼魅出没的时分。
撞开地狱之门,有人在她耳边喊着。
不必了,门已开。过去的魂一个个列队出来,带着被禁锢已久的苍白表情,死寂的眼瞪着她。
十六岁的二八年华,月柔隐瞒日本身统,但仍掩不住的东洋美少女的气质。于是有人趁她走校门之际,偷偷拍下一张她秀发轻扬、双眼迷蒙的艺术照片,整整放大一页地登在省中校刊上,不知风靡多少城里的中学男生。
因为照片风波,月柔认识了黎音,也认识了黎音的家教郑荣轩。
荣轩当时是大三学生,名校名系的天之骄子。黎音形容他是“高帅、聪明、幽默、机智、有魅力、教人心跳、有深度内涵”。月柔一见他,立刻意乱情迷,所有少女情怀、爱情幻想全都绕着他来打转。
每个星期一、三、五,月柔和黎音由荣轩补飞英数。周六下午,他再私下为月柔上她最头痛的国文课,尤其是诘屈聱牙的文言文。
荣轩不只为她讲解课文,还带领她念中外的文学名著。他们看红楼梦、约翰克利斯多夫、徐志摩的诗、三岛由纪夫的忧国、卡缪的荒谬广义……反正他说什么,她就如奉旨般照单全收。
他不但是她的偶像、导师,而且还是她的天神、她的世界、她的至爱,甚至是比她自己生命还珍贵的人。她可以匍匐在他脚下,吻他走过的泥土地;他说东,她绝不会向西,完完全全的百依百顺,没有自我。
少女情怀总是诗呵!以为天上的星星可以攀摘,以为刹那可以变成永恒,以为残废是浪费。一旦爱起来,就又痴又傻,让天地俱翻腾。
他们在教堂前,对着细长银白的十字架及最亮的北极星订情,荣轩问她:“你愿意为我生,为我死吗?”
她害羞地点头。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学生竟会看上她这念二流学校的高中女生,不是一个好美丽的神话吗?
之所以是神话,因为它不是真的,只是月柔不明白。
在温度上升的初夏,他们在月柔独居的小楼中有肌肤之亲,她心甘情愿的把第一次给了他。在流血的不适中,她满足地笑了。
以后他们沉醉于爱欲之中,她更在身心方面死心塌地,恨不能化入他的骨血,分秒相随,她以为从此就是公主和王子过着快乐幸福的日子了。
然后连晓真出现了,一个看来很聪明端秀的大学女学生,自称是荣轩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她对月柔说:“荣轩根本不爱你,你只是他的复仇计划之一。他要利用你来打击沈家,因为你的叔叔沈绍扬始乱终弃,害荣轩的姐姐自杀而死;荣轩的父亲到沈家去讨个公道,却被你爷爷奶奶无端羞辱,气得心脏病发死在半路上。两条人命,全是血债血仇,荣轩恨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爱你呢?他和你在一起,不过是想玩弄你,不如同沈绍扬欺骗他姐姐一样。一报还一报,是荣轩亲口告诉我的!”
月柔已然陷在荣轩的情网中,完全不相信晓真的话。所以随着她到赤溪郑家去求证。
在到了那座粉红夹竹桃围绕的四合院,月柔就听到清晰规律的往生梵唱诵经声,与故夏蝉奏鸣相和。
巧中之巧,那日恰好是荣轩父亲与姐姐死亡一周年祭。晓真曾有意带她离开,但一切已来不及了。
月柔随着哀祷声来到中间的郑家祠堂。祠堂里的大坛桌着许多郑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紧贴在小坛桌则放两张黑白照片,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及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
荣轩就跪在地上烧着一叠叠纸钱,烟火扬升。居于一种感应,他猛回头,看见如幽魂般站在门槛处的月柔。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惊愕,然后生气,他对她说:“你来做什么?还不快走!”
这个荣轩是凶恶的、陌生的,月柔不曾见过。
接着他看到她身后的晓真,马上恍然大悟:“是你带她来的,对不对?你真该死,你明明知道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荣轩的每一句话都灼痛地刺在月柔的心上,她说:“我自己要来的。我必须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我在一起,只是要为你姐姐报仇,是真的吗?”
这几句话费尽了月柔所有的勇气和力量。荣轩瞪她良久,由他狂乱的眼神中愈来愈多的阴霾和冰冷,她的寒意就愈深。他没有立刻否认!没有!她咬着唇等待。
仿佛永恒一般,山几移水几转的千万年,他的脸化为一颗坚硬的石子,她只等到他的两句话:“还不快走!这里没有你容身之地!”
一阵锐痛,齿咬破唇,殷红的血凝在嘴角,月柔听到一个悲凉的声音由自己沾满血腥味的口中发出:“我只是你的一个复仇工具吗?”
他瞪着那点血红,脸愈来愈僵硬,像要爆出裂痕。
此时,一个女人由祠堂内跨出,双眼红肿而悲伤。她看到大热天的,对峙的三个人,情况十分怪异,便问:“什么事那么吵?这女孩子是谁?”
“你还不快走!”荣轩不回答母亲,只推着月柔。
“不!我只要答案,亲口说出的答案!”月柔抗拒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妇人好奇又不耐:“告诉我呀!荣轩?晓真?”
月柔突然转向那妇人,不顾一切地说:“我叫沈月柔,是沈嘉伯的孙女。”
没几秒,妇人的脸马上如狂风暴雨,她疯子似地随手拿起墙角的竹枝扫帚,往月柔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下来:“沈家的人?你还敢来?今天是我丈夫女儿的祭日,你还敢来?你存心要他们死不瞑目,不得超生吗?”
月柔脸上手臂上辣辣地痛,惊吓尚未度过,荣轩又用身体推她,两人全由石阶上滚下去。
“快走!”他声嘶力竭地喊:“快走!”
月柔由他身后看见妇人的竹枝又要落下,这回是在荣轩的背上。他又推她一把,她勉强站起来,却被眼前看热闹的人群吓到。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们全对月柔指指点点,伴着荣轩母亲拔尖恐怖的声音:“千世万代不得好死的沈家呀!丧尽天良的沈家呀!天理不容的沈家呀!我要你偿命……”
月柔不知道她如何脱离那暴乱的场面。只记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跌倒了再爬起来,泪掉下来就用手去擦。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千夫所指”滋味了!大家都对她讥笑怒骂,包括荣轩在内!
她像被人剥光衣服,遭到轻蔑无情的审视,一重重羞辱如同尖刀般刺穿她,她恨不得化成一阵烟,由空气中消失。最好能有一辆车撞得她肚破肠流,面目全非,以痛制痛地将一切化为零吧!
她回到小楼,深锁门户,把自己缩在卧室的墙角,抱紧自己,不断颤抖。由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滴水未进,泪已流干。渗出的血迹在脸上向上……有荣轩推的、他母亲打的、树枝刮的、石头磨的……她都不在乎,因为什么都没有比心被撕裂痛!
不知多久,荣轩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叫她开门。
不!她更缩进角落,不能让他找到,她蒙住自己的嘴,挡住一声呜咽,她要缩成一粒尘,藏到亘古的寂静中,让他看不到自己。因为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会让已血淋淋的她碎成一片片。
他试了许久才离去。
终于月柔尝试着到厨房去,长期未动,腿全部麻痹,几乎失去功能,她只能在地上爬着,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好不容易弄到一杯水,才喝一口,就吐个不停,呕了一地胆汁,半昏迷中她想:“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找个很安静很安静的地方……”
清醒后,她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