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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红脸上一僵,横瞪了尚香一眼,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兴致,假做真时真亦假。尚香的话,他永远也分辨不出哪句是真哪句假,不如不问。
尚香却拍着手,呵呵笑道:「成啊,你这一瞪眼,越来越有一股子妩媚的风情,若是让客人们瞧见了,不知有多么喜欢你。」
尚红听他说得不像话,又要瞪,却怕再落了口实,只好埋着头不吭声地往前走。
尚香跟了上去,故意在后面刺他,道:「你把头埋得这么低,是怕谁看到?啊,是了,差点忘了,这城里似乎有你认识的人呢,交情怎么样?别不好意思啊,如果交情好,让他将你赎了出去,也算脱了火坑。」
「闭嘴!」尚红低低地吼了一声,眼神却在四下乱瞄,竟似真的怕让什么人看了去,走得越发快了。
走不多久,前面就是药铺了,尚红一头闯进去,只管看药,尚香倚在了门边,眼神飘飘悠悠,看去的却仍是李慕星离去的方向。
为什么要拒绝李慕星为他赎身?细想来,只有自嘲。如果是六年前,他一定不会放过,当年的他,心里只有自己,为了能跳出火坑,他卖笑,卖肉体,卖尊严,卖尽一切,只要能出去,那个时候的他,如果遇见了李慕星,一定会一边在心里嘲笑这个笨蛋男人,一边使尽浑身解数勾引这个男人。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他把一切看得更透,出去,出去又怎么样,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如果是李慕星,也许会让他过得更好,毕竟这个男人……实在是少见的笨蛋,他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个笨蛋,所以他只能陪着这个笨蛋男人,一起做一回笨蛋。这个世道很奇怪,男人们可以狎妓寻欢,他们管那叫风流,可是如果有人动了真情,把娼妓赎回家,他们就会管那叫败坏门风。风流说着不好听,却是人人羡慕,毕竟风流那是要资本的,可如果败坏了门风,却是世俗不容。别说是男妓,就是女妓,被那些大户人家赎了出去,最多也就是个金屋藏娇,谁敢让她们进门,哪怕是为奴为婢,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们,除非运气好些能生个孩子,才算是终生有靠。
李慕星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靠信誉发家的商人,名声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尚香虽不通商,可这些年看得多了,他可以想象,如果李慕星连好名声也没有了,以他过分老实的性子,在生意行里是决计混不下去的。
尚香只有自嘲地笑着,想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明明有机会可以脱离火坑,却偏偏为着这么一个笨蛋男人的好名声,他放弃了。难道喜欢上笨蛋,连他也会变笨?他什么时候……变得会这样为别人着想了……真是好笑……
尚红买好了药,走出来见尚香脸上笑得奇怪,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不想再问,仍旧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
尚香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突然问道:「我问你,有没有一种药,吃了可以毫无痛苦地死去,就像睡了一样?」
尚红身体一绷,飞快地瞄了尚香一眼,皱眉道:「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想害人?」
尚香冲他一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像是那么坏的人吗?馆里养的那只狗病了,昨儿夜里嚎了半宿,你难道没听见?郑猴头又不给它治,说死了正好拿去厨房做狗肉,我瞧着难受,索性让它轻松些去了。」
这话若是能信,尚红就真是个傻子了,他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才道:「这样的药,有是有,只是药方里有几味药材可贵着呢。」
尚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我这也是做一件好事了,回去你把那几味药写下来,我托宋爷捎一捎,宋爷应当不会拒绝我。」
尚红没再说话,回到南馆,却真的写了张方子给尚香,他本说是只有几味药材,可方子上却列出了十几味药,尚香看着方子没做声,却给了尚红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双尚红永远也看不透的丹凤眼,仿佛将尚红的心思全部探了出来,看得尚红头上微微冒出了冷汗。
那十几味药,不仅贵,而且难寻,以宋陵的本事,竟也寻了一个多月才寻全了,尚香便将药材都拿了来。借口要配药,尚红把尚香赶出了门,然后把门一拴,对着满桌的药材,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终于……他把药都找齐了……
***
李慕星四个月之后回来,还没到家,便在城外歇脚的一座茶棚里,听到有人在议论。
「老二,你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城中南馆走脱了一个小倌,把郑鸨头气坏了。」
「嘘,小声些,姓郑的耳目多,你当心着,他可忌着人提这事儿呢。」
「哼,他不就仗着两个妹妹,一个是地头蛇莫大的姘头,一个是知府的小妾,就干起了逼良为娼的事,还扬言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他的手,这下子自己扇了自己的耳光了。」
「我也听说,郑鸨头好象把气出在另一个跟那个逃走的小倌走得比较近的人身上,把人活活打死了。」
顿时一片啧舌声响起。
「一个老男妓,打死了姓郑的也不心疼。哎,你们谁知道那个小倌是怎么逃走的?听说他逃走的那一晚,整个监坊连带东半城的人全都睡死了,对了,连守城门的人都睡了,问他们有没有人出去,都不知道,真是奇了,难道是有妖怪作祟?」
「少胡说……哪有什么妖怪?」
「那你说他是怎么逃的?」
「依我看……」
李慕星听到有人被打死的时候,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脸上的血色就开始慢慢褪去,扶着桌子站了几次才站起来,对那几个人道:「几位仁兄,不知……不知你们说的……那逃、逃走的和被打、打……打死的人……叫什么……名字?」一句话,他问得万分吃力,心中的恐惧却随着问话而越来越大,不是尚香,一定不是尚香……他……他那么机灵……而且……而且有宋陵捧着他……不会的……不会的……
「哦……好象是什么红还是什么香?老二,你记不记得?」
「去,谁记个男妓的名字……喂,你想知道,自己到城里打听去……嘿嘿,可得提防郑鸨头的耳目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来问话的人晃了晃,一口血突然喷了出来,他闪避不及,被喷得一头一脸,还没反应过来,吐血的人就冲着他倒了下来。
「喂……喂……啊,快去找大夫,要死人啦……」
***
李慕星这一口血,并非是吐得没有来由。大夫给他上上下下瞧了几日之后,说是半年前就落下了病根,没调养好,就四处奔波,积劳成疾,突然听到噩耗,自然就发作了。李慕星在这关头倒下了,可把钱季礼急坏了,又担心李慕星的身体,又担心不能按期交货。他两头地跑,李慕星从各地跑来的货源源不断地送来,钱季礼一个人顶不住了。想了又想,只好去找阮寡妇,想让阮寡妇来措把手,虽说两人的婚盟已经解除,可阮寡妇总还不至于绝情至翻脸的地步。指不定等阮寡妇气过了,两人还能和好如初。
到了杏肆酒坊,阮寡妇却不在,问酒坊伙计,那些伙计一个个支支吾吾,说话不尽不实,惹得钱季礼要发火,才有一个伙计小声告诉他,说是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个男人来找阮寡妇,开始阮寡妇对那个男人是又打又骂,偏生那男人脸皮厚,死皮赖脸地缠着阮寡妇,打不还手,骂不回口,还时不时地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来讨阮寡妇的欢心,时间一长,阮寡妇便软了下来,跟那男人有说有笑了,这不,今天说是又得了件好玩的东西,阮寡妇便跟着去瞧新鲜了。
钱季礼当时就呆了,头一个反应就是李慕星这亲事再也不能挽回了,阮寡妇啥时候跟男人有说有笑过,就连对李慕星,也是凶相居多。钱季礼快快地回了商号,打起精神指挥伙计们千活,可货物实在太多,商号里不缺使力气的,可帐房先生却只有一个,根本就来不及把所有的货物都登记造册核价,钱季礼一看眼前这乱劲,就想着要是李慕星在就好了。
正在忙得一团乱的时候,对门丰通钱庄的宋陵带着一个人来了。
「钱老,忙啊。」
钱季礼这时候哪有心情招待他,告了个罪道:「哟,宋爷,您来串门子,真是对不住,这会儿实在太忙,没功夫招呼您。」
宋陵笑道:「钱老这是哪里话,我们老熟人了,难道还少了你一杯茶不成。我是看你忙不过来,所以从钱庄里抽个人来给你使唤,你可不能嫌他笨手笨脚啊。」
「哎呀,宋爷,您这可是雪中送炭啊,老头儿这儿给您作揖了。」钱季礼一边说,一边打量宋陵带来的那人,瞧模样,挺单薄的,五官端正,瞅着挺年轻,穿了一身布衣,倒有点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杜明轩,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