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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言谈举止,自然没有慌张痕迹。他大大方方地问了问凌信诚的身体情况,大都
是那位真正的护士替他回答。凌信诚果然如医生在电话里所说,身体极为虚弱,因
而被禁示过多说话,只用表情对周月过来看他,表示感谢,并且眼圈发红。在真护
士的干预之下,周月只在病房里逗留了五六分钟,就被从床前劝离。
周月出了病房,在走廊里他发现了另一位形迹可疑之人,抬头远远一看,走廊
尽头的楼梯口处,也站着一个汉子,正假装测览一本杂志。周月几乎不敢相信分局
刑警队为了他的这次探视,竟然如此兴师动众。他站在病房门口想了一下,抬脚向
楼梯口大步走去。他知道那位看杂志的便衣紧随其后也下了楼梯,却故意佯做不知。
他在走出病房区后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向一位擦肩而过的医生打听了化验室的位置,
然后便快步向医生指点的方向走去。
身后盯梢的便衣并没有硬行跟进化验室里,周月在化验室向一位医生出示了自
己的警察证,然后开门见山问到乙二醇,他请医生向他讲解一下乙二醇究竟是种什
么东西,以及关于这东西的有关常识。医生看上去正有事在忙,又不便完全拒绝推
辞,便以普及式的语言,简短扼要地做了解释:乙二醇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物质,
可以人工合成,主要用于工业和技术用途。周月又问:人体内发现乙二醇一定就是
来自汽车防冻液吗?医生说那也不一定,很多工业用配料都含有乙二醇。国外还有
资料记载,曾偶见人体内自然合成乙二醇,也可导致中毒症状,但国内临床实践中
倒从未有过这种病例。
周月心里猛跳一下,急问:“人体自然合成,国外什么资料有这个记载?”
医生说:“我上大学时听老师说过,我没见过。”
周月迫不及待地再问:“请问您上的什么大学?”
医生说:“北京医科大学。”
周月又问:“请问是哪位老师说过,您是否还能记得?”
医生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听刘元青教授说过,刘教授是咱们国内权威的遗
传学专家。”
周月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再问医生:“麻烦您了,
请问您有关于乙二醇的书吗?”
医生摇头:“没有,关于乙二醇你还想了解什么?”
周月也说不清他还想了解什么,仓促中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人体内有多少乙
二醇就会导致中毒?”
医生又摇头:“这我马上说不清,我没有确切实验过,不过照我估计,超过十
克含量可能就会出现中毒症状。”
周月又问:“那么多少含量才会致人死亡,比如,半汤匙的乙二醇,会致人死
亡吗?”
“这我也没有实验过,半汤匙大概有二十克了,我想,如果对一个婴儿来说,
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婴儿的心脏耐受力和循环系统比较脆弱,一旦受损就会危及生
命,成人可能好些,因为乙二醇的半衰期是一个小时,量小了人体还是可以与之对
抗。”
“什么叫半衰期?”
“啊,就是药物的排出时间。就是说如果你的体内有二十克乙二醇的话,一小
时后,会自动排出一半,每过一小时,都会再排出一半,这就叫半衰期。”
半衰期!
一小时!
周月凝眉不动,心跳却骤然加速,他隐隐地感到,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东西,
似乎就在眼前缓缓浮出,虽未完全成形,但却伸手可触。那东西带着那种他已能切
实感受到的重量,让他渴望已久。他的眼圈忽地一下红了,他不知怎么搞得声音也
哽咽起来,他说:“谢谢,医生,谢谢你……我听懂了……”
周月走出化验室,大步向前。他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已全然不顾,他心中的
激动早把他们全都忽略。他大步地向前走着,眼泪突然像涌泉一样奔放出来,他无
声地哭了一下,但马上忍住。他用一只手遮住自己流泪的眼睛,他不习惯让走廊上
过往的行人看到他哭。他用那只手擦掉了喜极而泣的泪水,用一种胜利的豪迈来转
换内心的颤动。
他走出清水湖医院,没有像来时那样去乘坐慢腾腾的公共汽车,而是乘上一辆
出租车迅速回城。他没有回到他的宿舍和他那间去了也无所事事的办公室,而是直
接去了爱博医院。在爱博医院他逗留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从医院大门匆匆走出。
他知道他的每个行程都被纳人跟踪的视线,他访问过的每个医生都会随后遭遇仔细
的盘问,但他仍然目不旁视,义无反顾,继续乘上一辆出租汽车,让车子直接向北
京医科大学的方向开去。
他在北京医科大学辗转询问,直到黄昏才探得刘元青教授下午在图书楼里有一
个外事活动,不知现在是否结束。他赶到图书楼时得知外事活动已经结束,但刘教
授没走,正在书库里和人谈事。周月向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遂被
顺利地予以放行。他穿过一排排巨型的书架,穿过图书馆内特有的安静,穿过书页
和油墨浓厚的香味,一直走到书库的深处。工作人员带他走到一扇门前,示意他刘
教授就在里面。周月推门进去,他看到里面也是一间满架书籍的大屋,只是不如外
面那样井然有序,过于拥挤的书架上堆满中式的古籍膳本和西式的羊皮封套,凌乱
中弥漫着经年的尘土。黄昏的斜阳饱满地扑敷于浅色的窗帘,使整个屋子都沉染了
老到的金色。
窗前的金色中有两个人的剪影正在谈着什么,他们因为聚精会神而均未听到周
月的脚步。周月看到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虽然面部背光发暗,但显然就是刘教
授了,另一个人背对门口,手里正捧着一本硬皮厚书,正在认真聆听刘教授的侃侃
之论:“……这本书对美国的那个病例也做了记载,那个病人的症状最初也很奇怪。
后来医生对他进行了外周血染色体检查,发现中毒症状的罪魁祸首,原来是染色体
平衡易位造成的异常核型。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把染色体比喻为携带密码的潜伏
杀手,就是因为一旦它的数目和结构出现异常,就可能导致或者遗传给后代某些意
想不到的疾病。包括血液疾病。美国的那位病人,最初也是被诊断为乙二醇中毒…
…”
在这句嗓音苍哑的“乙二醇中毒”之后,刘教授的讲述突然中止,因为他发现
在门口书架的旁边,还另有一位青年,也在全神贯注地倾听。那位手捧厚书的男子
注意到刘教授惊疑的目光,便也转过脸向身后端详。他看到了周月。周月的视线和
那男子针锋相对,彼此对峙很久谁也没有避开。
那位男子终于首先开口,微笑着问道:“周月,你不是早就从清水湖医院回来
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先到这儿来。我知道你这些天非常辛苦,怎么样,你都准备好
了吗?”
周月语气强硬,目光凌厉,他傲然答道:“我准备好了,吴队长,现在可以开
庭!”
吴队长继续流露着一种前辈才有的宽厚笑容,慢条斯理地款款说道:“开庭日
期要由法院决定。不过,恐怕最近法院不会决定开庭。”
周月说:“为什么不赶快开庭?是你们不敢开庭?”
吴队长再笑一下,答非所问:“我明天和检察院的人又约了一个会议,在会上
我可能要提出一个新的证据,这个证据是刘教授提供给我的。也就是上午清水湖医
院那位化验师跟你说的,有资料记载美国一九九零年曾发现由于罕见的遗传原因导
致人体内自然合成过量乙二醇的病例,如果这个记载检察院能够认可的话,也许对
你有利。甚至……甚至可能会促使法院重审丁优的案子。我不知道这个消息能否让
你高兴?”
周月依然板着面孔,并不领情。他说:“让我高兴的并不是这个消息,而是一
个医学上的基本常识。乙二醇在人体内的半衰期是一个小时,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有
一半被排出体内。如果你不相信我,你正好可以问问刘教授,刘教授是这方面的专
家权威。按照爱博医院在第一个孩子死亡时验血发现的乙二醇存量,丁优在那天下
午投毒的时候,她必须当场给孩子灌下去不少于六公斤的防冻液!六公斤!你知道
那是多少吗?啊!”
周月最后的问号,几乎是一声怒喊。他看到吴队长的一脸微笑,被突如其来的
错愕横扫;他看到不明就里的那位教授,被他的喊声惊住。他带着复仇者的冷酷和
胜利者的高傲,轻蔑地看一眼终于在他面前哑口无言的这位资深的刑警,又向好奇
地看着他的那位资深的教授,表示了一下歉意,随后转身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