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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想,冥冥中一定有个大力量操纵着人类的命运。一切离合悲欢,大概皆有定 数。世间的事就有那么巧,我十九岁时和我的国文老师相恋,母亲十九岁时也和她的国文老 师相恋。两代的遭遇,像历史的重演。所不同的,只是我的老师不该已结过婚,更不该比我 大二十五年!其实,这些也都不是问题。问题在我的父母,竟不能像我的外祖父母那般洒 脱。母亲此时最恨我提到她的往事,她连我的名字“两吉”的由来都不愿面对。她用一种作 战的精神来对抗我的老师,我害怕了。我是个会为爱情去拚命的女孩,但,我能拚我的命, 却那么害怕,会拚掉老师的命!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生命里充满了狂风暴雨,痛苦挣扎。当母亲奔波于各个不 同的机构,一状又一状的告向社会当局。我的心已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眼前的局 面。那时,台湾的法律规定,二十岁才算成年,二十岁以前都没有自主权。母亲抓住这条法 律,告诉我,如果真爱他,等到二十岁以后。到了二十岁就不再管我,否则,她要利用监护 权,让老师付出代价!老师已经付出代价了。工作没了,薪水没了,宿舍没了,朋友没了, 学生也没了!短短几个月内,他什么都没了,四面八方,还涌来无数的责备,无数的轻蔑, 无数的诋毁。他在这些压力下挣扎,已经挣扎得遍体鳞伤。
我开始怕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我哭着哀求他们,跪着哀求他 们,匍匐于地上哀求他们……请给我们一条生路!父亲心软了,母亲就是不为所动。她义正 辞严的问我:“真心的相爱,还怕一年的等待吗?”
我怕!我真的怕呀!我亲眼看到,几个月之内,老师生存的世界已被完全打碎。一年, 一年能发生多少事呢?
可是,我无力扭转我的命运。老师终于在台北待不下去,他只有去南部,找一个地方隐 居起来。去“舔平他浑身的伤口。”(这句话是他说的,后来,在我很多小说中都有这句 话。他说:“你看过受伤的动物吗?每个受伤的动物,都会找一个隐蔽的角落,去舔平它浑 身的伤口。”)老师必须要走,我们必须离别。老师对我沉痛的说:“请你为我勇敢的活下去,现在,你是我生命中,惟一仅有的!一年很快,一年以后, 到你过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会整天守在嘉义火车站,等你!如果你不来,我第二天再等你! 我会等你一个星期!请你,一定要好好活过这一年,一定要来和我相会!让我用以后的岁 月,慢慢补偿你这一年的煎熬,请你,一定要来和我相聚!”
可怜的老师,可怜的我!
虽然对未来毫无把握,我却答应了他,一年后去嘉义和他相聚。到离别那天,我太伤心 了!心中隐隐明白,这样一别,可能终身难聚!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的脸,我请求 他面对橱窗,背对着我。然后,我哭着跑走了。从小到大,我的境遇坎坷,我曾经有好多 次,觉得自己的“心”,真的会“碎”。那天,我已不止是心碎,我奔回家里,觉得整个人 都被掏空了。我几乎不相信,我还能挨过明天,明天的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几年以后(一九六三年),我把这段初恋,写成了小说,那也就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窗外》。书中从第一章到第十四章,都很真实。我的家庭背景,也很真实,只是把两个弟 弟,合并成了一个人,以免人物太复杂。十四章以后的情节,和我的真实人生,就大有出入 了。所以,看过《窗外》一书的人,一定能了解我这段初恋的经过,和它带给我的伤痛。
我的故事第二部 五、二十岁从十九岁到二十岁,这一年,对我比一个世纪都漫长。我一天又一天苦挨着日子,真正 了解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老师一去无音讯,我收不到他的片纸只字,不知道他人在何方。我失去了支持的力量, 只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父母积极利用这一年时间,开导我、教育我,想尽办法来爱我,希 望我能脱离老师的“魔掌”。这些开导,这些教育,这些爱对我源源不断的涌来,我被密密 包裹,细细珍藏。可是,我心中只有深深的苦涩。我那间四个榻榻米的小房间,成了我的囚 笼。不论里面装着多少爱,它实在不是我的天堂。我的心绪总是飞绕于云端,寻寻觅觅,老 师啊,你在哪里呢?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要勇敢的活下去!是的,要勇敢的活下去!这一 年,我常常在睡梦中醒来,泪水已湿透枕巾。可是,不论多么忧郁,多么无助,我牢牢记着 二十岁的约会,而不让自己倒下去,更不允许自己再有轻生的念头。逐渐的,我锻炼出一种 本领,每天默默的接受着日升日落,把每一个新的日子,都当成一项新的挑战。要挨过去! 日历上划掉的格子越多,我振翅飞翔的日子越近。
我这种沉默的等待,显然让母亲惊骇震动。有一天,她忽然把我揽入怀中,用无限温柔 的语气对我说:“凤凰,我能不能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呢?”
“什么事?”我问。母亲的温柔竟让我提心吊胆。
“为我再考一次大学!”
“哦?”我惊愕的看母亲,痛苦的说:“妈妈,你知道我根本不是念大学的料!”“你 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呢?”母亲轻言细语的说:“你每天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再考一次 对你没有坏处。考不上,没有任何人会怪你,考上了,我们当作是意外之喜。你正年轻,与 其浪费这一年,不如准备考大学。这对你没有损失,不是吗?”我无力的看着母亲,我有一 个二十岁之约呀!我的生日在四月,大学联考在七月。亲爱的母亲啊,你一定要毁掉我的约 会吗?我满腹狐疑,却不敢说出口。母亲凝视我,居然洞察了我的心事。她不慌不忙的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我已经说过,到了你二十岁,我就不再干涉你,那时, 你要做任何事都可以!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阻碍你再考一次大学呀!即使你二十岁生日后的 第二天,你就结婚了,你还是可以考大学!结了婚念书的人也很多呀!我想,爱情是一种彼 此的奉献,他总不会自私到反对你读大学吧!”“他一直希望我考上大学的!”我匆忙的帮 他分辩。
“那么,就再考一次大学吧!为了我,去再试一次!”母亲那么温柔,那么真挚,那么 渴望的看着我,看得我的心都绞痛了。我是怎样一个女儿呢?考大学是我自己的事,母亲没 有让我去做工养家,只“哀求”我去考大学。我还这样不情不愿!我想了一会儿,忽然想通 了。
考大学的准备工作就是念书,我闲着也是闲着,念书可能还更好打发时间呢!我尽可以 随意的念念书,潇洒的再考一次!这样想着,觉得答应母亲也没关系。最主要的,它不会影 响我的二十岁之约!到时候,我可以奔赴嘉义,与他团聚。再回到台北来考大学。考不上, 就当成一个游戏,侥幸考上了,我能兼有学业和爱情,不是太完美了吗?
“好,我再试一次!但是,如果我又失败了,请你不要失望!因为,我八成还是考不上 的!”
“只要你答应去考,我就不会失望!”母亲兴奋的说。她的兴奋使我有犯罪感,原来, 我只要答应去“考”,就能带给母亲这么多的快乐!像我这样一个充满问题和失败的孩子, 换了任何一个母亲,一定都对我放弃了。可是,我的母亲不同,她永不放弃!直到如今,我 都认为,我母亲实在不是个“凡人”!我这一点头,家中气氛立刻改变。母亲第二天就为我 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来为我补习数学。这一举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家的经 济情况始终不好,四个孩子,都已长大,衣食住行加上教育费、医药费,家里月月闹穷。家 庭教师的薪水不低,何况,母亲请的不是普通的家庭教师,她硬是把全台北最有名的一位数 学老师给请到家里来了!这位老师身兼好几个补习班和省中的课,从来不肯做“家庭教 师”。他来教我,完全是受母亲的感动,因为,他也是二女中的数学老师,他知道我的故事。
这样一来,我原准备随意的念念书,潇洒的再考一次,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家庭 教师带来数不清的作业和功课,每星期来两次,一本正经的教我这个笨学生。我顿时又掉回 到“考大学”的“噩梦”里。弟妹们全面性的配合母亲,给我找参考资料,找模拟考题。麒 麟念的是五专,逃掉了考大学一关。他自愿帮我补物理。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