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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生不欲再想下去。
可风诧异,“已经穿毛衣了,你还往沙滩跑?”
汉生不语。
“你看上去有点魔意,可是为着一个人?”
汉生点点头。
“她是谁?”
“一个美丽的女子。”
可风笑,“你妈妈没同你说,越是好看的女子,越是害人精?”
“妈妈们会不会错?”
“很多时都错得离谱,可是我们仍然尊重她们。”
两个年轻人打算结伴喝香槟渡过秋季。
稍后,可风还是到欧洲去了。
乘搭飞机,对他来说,也是一件事,总比蹭在家中翻画册听音乐的好。
一日,汉生的车子经过私家路,惊鸿一瞥,在倒后镜看到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子,似曾相识。
他的心咚咚一跳。
连忙抬起头,那女子已经弯腰走前登车。
车子很快驶走,汉生失之交臂。
他警惕自己:切莫强求呵,朱汉生。
栀子花迹已渺。
日间阳光淡淡,晚间空气清寒,不象亚热带。
午夜梦回,汉生老觉得他似听到有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如不是他多心,就一定有个伤心人住在附近。
要不就是猫儿叫,抑或,是一个幼婴。
他很快地翻一个身重新堕进梦乡。
有时会梦见那个女孩站在沙滩上等他。
她似不怕冷,仍然作初秋打扮,笑靥迎人。
同她说话,她不作答,半晌才说:“你真有趣。”
醒来无限惆怅,象是根本没有这个人,这件事,一切都是他的想象。
因为现实生活苦闷,因而构思这个女子来作伴。
睡醒了,往往比上床的时候还累。
可风寄明信片回来,题的字,风牛马不相干,他写:也许结婚生子才是当务之急,但,如果坚持要与相爱的人结婚生子,可能永远达不到愿望。
一个人若不是太过饱暖终日,是不会这样无聊地无所事事的。
也许朱汉生与江可风都需要吃点苦。
那才可以使他们集中精神生活,感激上苍给他们一副健康的身体。
有时候职业司机三三两两趁主人不用车的时候,聚集在门口。闲聊,朱汉生真想过去打探:“你们家,有没有年轻的小姐?”
怕只怕人家答:“有,今年七岁,刚上小学,美丽聪明。”
他伏在驾驶盘上等。
等女主人用车时出来。
有一个是胖太太,胖了有几十年了,功力不浅,腰围象是套着一个橡皮圈。
又有一位干瘦,等车那三分钟时间,也不忘点着一支香烟,衣着太过华丽,与时间身分都不配合。
两位是洋妇,亲自驾车。
没有吴于青。
但是汉生确实她住在这一头。
汉生有根据,第一:她身边从不带钱包,第二,她从来不穿鞋子。
能走多远?
不过也难说,美貌女子要走多远要飞多高都不难。
冬天下雨,也是亚热带特色。
雨还下顶大,水拨不住划动,女士们惊恐地窜入车子,唯恐滴到雨水,坏了仪容。
汉生想到于青不怕浪花……她会不会也不怕雨?
汉生精神一振。
他静心等候。
寒气侵人,他有一小扁瓶拔兰地,偶而喝一口,等待,变成一宗仪式,他已不在乎等不等到她。
滂沱大雨。
车窗都叫雾气封住。
有人轻轻敲玻璃。
不会是警察吧。
连忙绞开车窗,汉生看到了他希祈见到的面孔——那张小脸白皙了许多,也沉着了许多,诧异低声说:“你每天都在这里等?”
汉生充满喜悦,词汇一下十又消失无踪,只懂得颔首。
“等什么?”她撑着伞,穿着透明雨衣。
汉生清清喉咙,“你没有说再见。”
“胡说,每天我都记得说再见。”
“但是,你有好一段时间不见人影而无预告。”
“嗯,”女郎笑,“你真有趣,我还以为我们没有牵绊,我们是自由身。”
汉生伤心了,开头时,他也以为如此。
总是这样的吧,人太信任他们的理智,结果锻羽、失望。
她凝视他良久,她懂得他心意,她阅读了他的思念,终于,在大雨哗哗声中她说:“我还以为是一个游戏。”
朱汉生不出声。
女郎还是下了一个决心,“这样吧。我住在七号,今晚有个舞会,你来参加吧。”
汉生扬起一道眉,“你有话同我说?”
“届时你就明白了。”
她转头回屋子里去。
七号,汉生记得很清楚,是苏宅。
汉生喉咙,
吴小姐住在苏宅?正如他朱先生住在江宅一样,这么说来,她父亲留下遗产一说,可能真是游戏。
今夜你就会明白,她说。
晚上,雨仍然在下。
七号宾客的兴趣一点也不减。
朱汉生换上西装,也没有撑伞,就自三号走到七号,真正咫尺天涯。
宾客到了大半,宽敞客厅内所有好位置已被占满,各人自喝香槟,互相交谈。
漠生目光浏览一下,女主人尚未下楼来。
一个穿黑色暴露晚装的少女坐到他身边来,表示好感,表示亲热,表示万事有商量,表示羡慕。
本来汉生想马上离座,但听得她说到女主人,又按捺下来。
“你看我们的朋友于青多能干,”她说;“短短三年,混进这间别墅来,我还是与她同一时间出道的呢,瞧瞧我,”她有点沮丧,“还背着这劳什子手提电话,随时应召。”
汉生沉默不语。
“我做错了什么?”少女抬起头,大惑不解。
汉生站起来,忍不住说:“小姐,也许你的话太多了。”
客人陆续来到,人气烟味挤得汉生透不过气来,他不是笨人,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女郎为什么叫他来这个宴会。
看见,也就不得不相信。
他已经看够,正在这个时候.汉生忽然听得一阵雷似掌声,众人都抬头向梯间望去,原来是女主角出场了。
只见她摆一个姿势站定,搔首弄姿、浓妆、冶服、媚笑、没有灵魂。
这是谁?汉生一阵迷茫,他不认识她,她认识他吗?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奔上大理石楼梯。
他一手搂住女郎赤裸的肩膀,高声说:“今日是于青廿一岁生日,请大家祝她生日快乐。”
众人大力附和,唱起生日歌来。
那中年男子紧紧把她拥在怀抱里。
汉生看到这里为止。
他逃一般的离开七号,退回江宅,换回便服,立刻驾驶车子离去。
车子到市区,雨势渐歇,又看到满眼的霓虹光彩,汉生才定下心来。
他把车驶进停车场,回到自己小小公寓,松口气,开一罐冰冻啤酒,又一罐、又一罐。
他的梦醒了。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非常努力投入,他恢复自我,做回他自己。
在以后一段日子里,汉生疏远了江可风,他开始在同类中找新朋友。
他决定约会阶级及价值观都相等的女同事。
三五年后,也该结婚成家了。
他一直没有同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的遭遇。
朱汉生深信,那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只是一个老故事。
出身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晚儿》
胡勉宜在接受新华日报妇女版记者访问。
记者:“胡小姐好似很少提到家人。”
胡勉宜只笑。
“家里人口复杂吗?”
“我是独女。”
“令尊令堂是否自幼栽培你?”
“我的家境非常普通。”
记者立刻识趣地说:“英雄莫论出身。”
他又问了几个细微有关生活上细节趣致问题,然后告辞。
记者由秘书送出去,穿过如山如海的祝贺花篮才到门口。
他心中嘀咕:“直如红舞女过场子一般热闹。”
然而鲜花芬芳确令他精神一爽。
这是胡勉宜荣获十大杰出奇才奖的第二天。
关上办公室门,勉宜面孔便挂了下来,疲态尽露。
她按下通话器,同秘书说:“黑浓咖啡一杯。”
秘书笑着应:“是,胡小姐,公关部问你下午三点有没有空,魅力杂志想做个访问。”
勉宜用力地说:“没有空!”
最讨厌是公共关系组那帮人,专司小事化大,专爱陷害其它部门同事,把人家当小丑那样把弄。
喝了一杯咖啡,她心情略为平静,吩咐道:“把花收起一些。”
秘书笑:“拿到我们那边去吧。”
话还没说完,公关部主管苏珊娜便婀娜地走过来,“胡小姐,给我三分钟时间可以吗?”
勉宜说:“我要出去开会。”
说罢取过公文包与外套。
“魅力杂志是本有份量的刊物。”
“我知道,你是个有份量的人。”
勉宜已经出了门,苏珊娜恨得牙痒痒,直诅咒她,“红的时候不可一世,有朝发黑可别怪我在你身上踩几脚。”
勉宜登上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