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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摇头,闭上眼,开始小睡。
优罗难的身体不好,常要服药,时时需要歇息。他一日之中睡着的时间,倒比他醒着的时间来得多。
我老早便已经发现,却束手无策,莫可奈何。
他本人却十分淡定豁然。医者不能自医,他这样说,可以活下来,每过多一日,都是向阎王讨来的。他很满足。
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佛经上这么说。
是万物之间不变的真谛罢?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必将分别。人为的,或者是因不可抗拒的死亡,一如父亲。
而我与优罗难,是我倚赖他,仿佛溺水者依赖浮木,也仿佛一个女儿,仰赖信任一位长者。
他的智慧和他宠辱不惊的态度,正是我落入这个时空后最需要的。可是,他也一直有意无意地提醒我,相逢是短暂的,别离才是永恒的。
“傩,一切自有天意,莫为外物所惑。”闭目小憩中的优罗难忽然淡淡地说。
我笑应:“嗯。”
他身上,总有神秘莫测的力量,似乎可以看穿一切事物本质。可是这样强大的力量存在于他身上,却并不使人恐惧,反而格外让人安心信任起来。他,就是祥和、安静、智慧、慈悲。
我静静伏在他身旁,也闭上眼。
“抓住他!抓住他!”
马车外传来一阵骚动,人声渐近。
“捉贼!他偷了本大爷的钱囊,谁替我捉住他,大爷赏银五两。”吆喝声也随之由远而近,伴随着杂沓的脚步与呼喝。
忽然,我们的马车颠簸起来,马儿发出长长的嘶鸣,接着以难以形容的疾速狂奔起来。
本就不很适应马车震动的我,在车厢中滚做一团,只觉得胃液翻涌,大有一吐为快的苗头。
“先生,小兄弟,坐好。我们的马惊了。”赶车的马夫慌乱之中竟仍不忘通知后头的乘客。
很好。我头疼地意识到,生活瞬间由悠淡无聊变得刺激无比。
小偷、悬赏的失主、发狂的奔马,加上已经快吐了的我,一切完全可以套用在好莱坞动作片上。只是,还缺一位跌落尘埃不及闪避的美女或者孩童又或者老人和一位臂有千钧力的壮士站出来拦住惊马。
“傩,你没事吧?”优罗难大抵察觉我脸色有异,伸手拦住我的头,阻止我一头撞上黄杨木做的车厢板。
“很好。再没有什么事比掉落此间更糟糕了。”我小声嘀咕,“也再没有比遇见你更幸运的事了。”
他或者听见我说了什么,亦或不曾。他只是以修长干爽的手掌轻抚我的额头。“闭上眼,傩。很快就会没事了。”
然后,他一手挑开马车门上的帘幔,猫腰钻了出去,与拼力试图驾驭马车的马夫并坐。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我担心他的安全,所以十指抓紧马车门框,盯住他。
优罗难一身干净白衣,被速度带起的风吹拂得猎猎作响,长而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淡定英挺得像是神祗一般。
他向前倾身,伏到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压低身体,搂住狂马的马颈,一手轻轻抚摩马鬃,并附在马耳边低声细语。
第一章 闻声(4)
马儿似乎被他温柔轻浅的低喃安抚,在又往前狂奔了一段路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马夫见状,一勒缰绳,马儿止步,停在当场。
而引发这一场混乱的小贼也已经被人捉住,气喘吁吁的失主也赶了上来,正有群众准备当街给贼子一顿围殴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冷斥。
“前方何人,如此喧哗,竟敢阻拦王驾?还不快快退避!”这一嗓子,声音洪亮威严,中气十足,很有点张飞喝断当阳桥的味道。
我虽然对那被拦住的王驾大是好奇,可是我更关心挺身驯马的优罗难。“师傅,您没事吧?”
他自马背上坐直身体,回过头来向我微笑,一手仍轻轻抚摩马鬃。“我没事,倒是它,受了惊吓。它是匹好马,只是有些害羞,害怕陌生的环境。好在,它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也跑累了。”
“是吗。”我不懂得和动物做如此近距离的沟通,不过显然马儿是很喜欢优罗难的。
这时候我看见前头有一个皂衣男子,骑着一匹通体枣红、四蹄却洁白似雪的骏马踱了过来,停在我们的马车前。看见优罗难与趴在马车门口的我,虎目微冷。在他身后,是一辆坚固豪华的双辕马车。
“尔等何事喧哗,竟致惊扰王驾?”
此人赤面蚕眉凤目、狮鼻阔口虬髯,如果再使一柄青龙偃月长刀,简直就是关公再世,看上去好不威风凛凛。
优罗难温雅一笑,四周已经有不晓得他身份的女子羞红着粉脸,偷偷觑看了。
“好马。赤兔踏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他竟翻身下了狂奔方歇的马背,踱至那匹看上去同主人一样威风八面的马跟前,扬起手,轻轻抚摩那匹马的鼻梁,“美丽、聪明、高傲,你真是个好孩子。”
“师傅。”我不敢高声,害怕惊扰到马儿,突然咬优罗难一口。
我不喜欢马,完全不觉得它们可爱,总下意识担心被马咬到。
那虬髯大汉则是一脸难掩的诧异,仿佛大是意外。“先生真是驭马高人,赤雪从不允许陌生人触碰它。”
“它很聪明,知道老衲没有任何恶意。”优罗难笑得直似春风。
我可以发誓,虬髯客眼中掠过绝对的讶然,还有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失望的叹息。
唉……和我当时的反应一样啊。这样一个优雅如玉、神仙般的男子,竟然是出家人,怎不教人一叹再叹,惋惜不已呢?暴殄天物啊!
“先生真是好眼光。只不知方才发生何事,惊了先生的马?”虬髯大汉的语气恭敬了起来。
“有人行窃,失主悬红当街捉拿,以至于惊了马匹,给各位添麻烦了。老衲在此向各位致歉。”
“这怎能怪罪于先生?”虬髯大汉连忙摆手,“偷儿可捉住了?”
“已经捉住了。”有路人大着胆子回答。抵是觉得虬髯大汉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人。
“鬼一。”突然,虬髯客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声低而虚弱地轻唤,“本王乏了,偷儿既已捉住,就斩其手足,令他再也不能行窃,然后送官府法办罢。叫他们全散了,不然一并以滋扰治安论处。”
声音徐缓低回,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是。”虬髯客下马,走向人群。
人丛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被押在中间的小偷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叩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大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老娘……”
我几乎要失笑出声,原来还真有人会拿这个做借口啊?
“鬼一,还不动手。”马车中人淡淡道,冷清而漠然。
我轻轻抖了一下,敛下眼睫毛。优罗难仿佛觉察我的冷战,回到马车上。
“傩,闭得上眼睛,却关不上心门。想救苍生,须杀生成仁。”优罗难润雅的声音与小偷凄厉的哀号同时响起,原本温暖的春风,霎时冷冽刺骨。
“师傅,我们赶路罢。”我低语,再不好奇地张望。关公再世、赤兔踏雪、豪华马车,已成恶魇。这本就是王权的时代,人命贱若草芥啊。
第一章 闻声(5)
“好,我们赶路。”优罗难顺应我的要求,“车老大,我们继续上路罢。”
然后,他坐在我身旁,打一个结跏趺坐,手拈莲花,徐徐吟诵。
“生死甚危脆,身命悉无常。常求于解脱,勿造放逸行……”
马车又在他能安定人心的诵经声中,辘辘前行。
“前面那辆马车,且慢上路。”那虬髯大汉竟然策马追上我们,拦住我们的去路,躬身抱拳,“先生,我家王爷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我的眼皮抖了抖,胃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强烈地涌了上来。
“来罢,傩。”优罗难却从容地跳下马车,再唤我下车,然后将一锭银子交到车夫手中,“车老大,这一路辛苦你了。你且回罢。归程,莫走商道。”
我背着包袱,眼看着黝黑老实的马夫赶着马车行远,蓦然升起一股自由惬意时光随他一同远去了的怅然。
“先生,这边请。”虬髯客鬼一很有耐性地等我们磨蹭完,才抬手相请。
优罗难脚程极慢,我也不比他快多少,两个人慢腾腾挪到豪华马车跟前。而那个因为乏了就吩咐斩人手足的王爷,竟然没有等得不耐烦而直接要了我们的脑袋。
虬髯大汉鬼一态度恭谨地禀告:“王爷,臣把人请来了。”
“请先生上来。”车中人慵懒漫应,气息始终微弱。但是,真是一种好听的声音。
“王爷,老衲尚带有一位徒儿。”优罗难并不上车,只是悠然淡道。
“……”车中那个在我听来有些死样怪气的王爷静默数秒,咳笑一声,吩咐,“鬼一,请先生的徒儿坐在马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