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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她突然有想仰天大笑的感觉,然而站在人来人往的闷热街头,也只能耸下肩作罢。
前几天她接到过爸爸打来的电话,告诉她老宿舍已经正式划入拆迁红线以内,到处刷上了大大的“拆“字,冻结了买卖交易,可是不知道具体拆迁补偿金额和时间,她只能说不急不急。父女两人同时在电话中沉默,竟然有点相对无言,她知道恐怕继母是对爸爸说了什么,可是误会也好,隔阂也好,她都无力也无意再去解释了。
此时她带着疼痛的耳朵,第一次认真想,在费用都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自己这样一意孤行坚持报名考试到底是为什么,似乎很不符合自己一直的谨慎。就算托福成绩理想,学校申请得顺利,收到OFFER,过去加拿大以后的生活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她也不知道上哪弄办护照、签证和买机票的钱。
眼下她当然不可能去跟父母开口。爷爷奶奶退休于倒闭的老国企,退休金有限,唯一值钱的财产就是那套房子,已经明确说了给她,她也不愿意再跟他们提这件事,增加他们的烦恼和负担。至于叔叔,就是因为孝敬爷爷奶奶,不愿意他们在退休以后还为窘迫有限的医药费用操心,断然决定把他们接去加拿大,伊敏更是想都没想过再去麻烦他,自己可不是他应该背负的担子。
这些情况她怎么可能没有预想到,可是在那个紧张考试的六月,她还是赶在截止日期前去报了名。
因为你并不想沉溺到那段让你没有把握的感情中,越来越亲密的感觉让你畏缩,你一边享受,一边心虚,你做不到抽离感情,单纯享受肉体快乐。于是只好趁着自己还能做到表面的若无其事,赶快抽身走人。她从来对自己诚实到毫不留情,只能冷冷地这么对自己说。
真的全身而退了吗?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不过是强迫自己不再想他。然而此时背叛她意志的身体清楚告诉她,要忘记他,比她想象的更难。她知道自己的确情绪紧张,而这份紧张不是近在眼前的托福带来的。从小到大,她就没怕过任何考试。她紧张只能是来源于努力忘却。
接下来一周,按医生的嘱咐,她只好每天按时去医院换药,总算炎症消除没有疼痛感了,但仍会隐隐有耳鸣困扰。她问医生,医生再做一次检查,没发现耳内有病变,告诉她应该是神经性耳鸣,目前情况还不算严重,建议她注意休息和放松。如果放心不下,也可以去看下神经内科,她也只能苦笑。
这天黄昏时分,天气阴沉闷热,伊敏照常骑车去快餐店上班。员工的自行车在商场地下车库有专门的一个存放地点。她顺着车道滑行下去,然后拐向停放区,刚刚下车,身后响起一声喇叭。时常会有没什么修养的开车人,根本不耐烦哪怕多一秒的等待,她并不以为意,头也不回将自行车挪向路边一点,等前面的人存好车再过去。身后车门一响,苏哲走了下来。他打量她的一身打扮,灰色T恤、牛仔裤加球鞋,背着个双肩包,戴了一顶红色的快餐厅棒球帽。
他皱着眉头问:“你在这干什么,伊敏?不是下周要考试吗?”
“打工。”她简单地回答,将车推进去锁好,回身却看见苏哲仍然站在那里。
“是不是钱不够用?”
“不是。全天对着英语要吐了,换下脑筋,现在改对着炸鸡想吐,果然好多了。对不起,我赶时间,先上去了。”
没等她挪动,捷达车窗摇下,副驾座上探出一个女孩子的头,声音清脆地问:“苏哲,碰到熟人了吗?”
那是一个长发娇美的面孔,伊敏看着她,勾起嘴角笑了:“对,熟人。你好,再见。”
她侧身绕开苏哲,直奔员工通道,洋快餐管理严格,迟到就意味着扣钱。她匆匆跑上去换好工作服,开始工作。
学生兼职最好找的就是在这样的洋快餐店打工,但报酬并不高,而且累人。伊敏觉得唯一的好是不需要动脑筋,只要手脚利落就行了,很能让自己高速紧张的神经借机放松。
到九点多钟,店里人稍微少了点,她靠在墙上偷闲休息一会,只希望值班经理或者组长都不要注意到自己。门一响,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着“欢迎光临”,然而推门进来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苏哲,苏哲看她一眼,转头去了柜台点了一份可乐,端过来找个空座坐下,然后看向她:“麻烦你过来把这里擦一下。”
伊敏根本没脾气地走过去,拿抹布将干净的桌面认真再抹一道,转身准备走开。
“几点下班。”
“十点。对不起,我们工作时间不让进行私人交谈。”
她走开,下班之前半小时照例是帮前台补充配件打扫台面,到了十点,她去员工休息室换下工作服,直接下到灯光昏暗的地下车库取自行车,苏哲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他穿着米黄色的POLO衫,看上去整齐清爽得和这个闷热的季节完全不符。
“你闻着一身的薯条味。”他看着他,脸上带着认识之初她曾经很熟悉的冷淡表情,批评地说。
“何止,还有炸鸡的味道。”伊敏厌倦地说。她当然知道每天四个小时做下来,总有轮到去守炸鸡和薯条的时间。尽管下班就换了工作服,回去都要长时间冲澡洗头,可是那味道还是占据着她的鼻腔,同时顽固地附着在身上,却让爱好垃圾食品的罗音大乐,说改天她也想来这里打工了。
“我送你回去吧,外面在下大雨,自行车就丢这里好了。”
“不麻烦你了,我带了雨衣。”她每天听天气预报,背包里的确备了雨衣。
苏哲挑眉笑了:“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对不对。”
“除了你。”她低声,但清清楚楚地说。
苏哲的笑一下敛去了,他近乎凶狠地看着她。她懊悔自己的冲口而出,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准备去取车。她刚一动,他蓦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不许再这样挑逗我。”他在她耳边咬着牙低声说。
“这算挑逗吗?”她努力推开他一点。
“你以为这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这不是调情,只是一句实话。对我来说,你就是我不可能有准备的一个意外,我不会后悔遇见这样的意外。可是所有的意外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开始和结束会同样不可理喻。”
“你一句话就轻易动摇了我的决心,这样下去,我怀疑我会甘心被你摆布。”
伊敏仰头看着他,疲乏地说,“你总是把这一切当成了一场征服的游戏,其实我早说过,游戏我玩不起。我如果真想挑逗你,不会带着一身难闻的油烟味,在这样一个闷热又空气糟糕的地下车库,特别你身上还留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道。不,我们还是说再见吧。只要你对汉堡包没特别的爱好,这个城市这么大,我们再见面的机会应该不会很大,都会过去的。”
她挣开他的怀抱,转身拿出钥匙开了自行车锁,推车向外走去。外面果然下着滂沱大雨,她从双肩背包里拿出雨衣穿上,骑车冲进大雨之中。远远天际一亮,乌云翻滚中一道闪电划出,然后跟着是一阵沉闷的雷声掠过,雨水劈面砸过来,尽管穿了雨衣,也起不了多少遮挡作用,但她根本不在乎,倒颇有点觉得痛快淋漓。一路骑回学校进了宿舍,她大半身湿淋淋走进寝室,穿了睡衣正在聊天的罗音和江小琳吓了一跳。
“躲会雨再回来呀,你也不怕着凉。”
邵伊敏捋一下滴水的头发和湿漉漉的面孔,笑了:“哈哈,很过瘾,这样下着大雨狂奔。”
她扔下背包,踢掉透湿的球鞋,取下手表一看,已经进了水,估计这块戴了三年多的石英表报销了,只好摇一下头,随手放在桌上。再拿出包里的手机,还好,双肩背包在背后,又是防水材质,手机倒是没事,她关掉扔到床上,然后拿了洗漱用品、干衣服和毛巾去水房。
罗音和江小琳面面相觑,两人都有点吃惊,她们从来没见过邵伊敏这样大笑,可以说完全不象平时的她了。
罗音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现在下的已经称得上暴雨了,狂泻而下的雨将视线遮挡得一片茫然,闪电不时划破天际黑暗,雷声隆隆不断,宿舍窗子关着,但走廊的风从门那呼呼刮进来。她想象一下在这样的雨里骑车狂奔的感觉,不禁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理解不来这份快感。
她这个假期白天去报社,晚上都回学校宿舍,不过再没看到伊敏的男朋友来找她,也没看到伊敏在外过夜。她当然有点胡思乱想的揣测,不过她既有些心虚,又自认为和伊敏没有谈论隐私的交情,根本没想过要去探听点什么。
难道真的象李思碧冷冷预言的那样,她失恋了吗?可是她看不出任何异常,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