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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声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
我两步跨到了他的身前,盯看他看,亮声还是摇头,道:“你们……地球人在复制人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不能接受复制人和人之间其实毫无关系的观念,不能接受复制人的生命形式和人的生命形式无关,像你那样,已经算是最能改变固有观念的地球人了,可是还是以为你的复制人和你本身有关联……”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令人不解!”
最使我难以忍受的还不是他所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时候那种神情。那种一副“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样子,像是他高高在上,所有地球人都在他脚底下一样。
虽然我一向认为外星人确然在各方面都比地球人高级,然而即使是高级对低级,也不必摆出这种令人反感的姿态来。
尤其这时候我思绪紊乱,完全抓不住中心——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可是又无法说出为甚么不舒服的具体原因,这种情形,使不舒服的程度更加增加,也使人非常焦躁不安。
在这样的情绪下,对亮声刚才的那些话,也就格外反感,我冷笑一声:“我的复制人,当然和我有关系!”
亮声也居然冷笑,道:“有甚么关系,请你告诉我。”
我心中虽然有一团气,像是要爆炸一样,可是对于亮声的话,我却只能张大了口,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我和我的复制人之间,有甚么关系呢?
关系一定有,可是却无法说出具甚么关系——因为这种关系,在人类生活中,还没有普遍形成,甚至于可以说还没有正式出现。所以在人类语言中,当然也没有可以表达这种关系的词汇。
亮声像是早就知道我无法回答一样,道:“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有复制人的存在,在复制人的身上,不论发生了甚么事情,你都感觉不到,卫先生,你和你的复制人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复制人只不过是复制出来,在需要的时候,为人类生命作出贡献价值的一种存在而已。”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复制人根本不是生命,不应该被当作是生命看待。
对于这个问题,多少年来,我并没有肯定的答案,这时候还是没有,所以对于亮声的话,我不同意,可是也不是同意,结果是还是无话可说。
白素在这时候道:“既然如此,那么阁下为甚么还要特地前来,告诉卫斯理,卫斯理的复制人会被当作实验品?”
我应声道:“是啊,既然和我没有关系,而且在你们的观念中,复制人不能算是生命,你来,为了甚么?”
亮声摊了摊手:“这个复制人,会接受知识转移,知识转移成功之后,就发生了变化……”
他迟疑了一下,又重复道:“……发生了变化……变成……变成……”
他说到这里,苦笑,难以为继。
我知道他遇到了和我同样的困难——一种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情形,就没有一种语言可以恰当的描述形容它!
从来也没有复制人接受知识转移这种事情发生过,所以复制人在接受了知识转移之后,会变成甚么,也就没有语言可以表达。
可以肯定的是:复制人接受知识转移之后,和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勒曼医院(外星人)方面,像亮声刚才所说,不以为复制人是一种生命,或者说,认为复制人的生命形式和人不同,只类同于实验室之中的白老鼠,甚至于还不如白老鼠,因为白老鼠的脑部,不是空的,而复制人的脑部,却空无一物。
他们的这种观念,地球人很难接受,可是却也不能不承认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然而当复制人接受了知识转移之后,他们对待复制人的观念,就完全不能成立了!
有知识的复制人,脑部不再空,就是完完全全的人,当然生命形式和人一样了!
亮声感到很难说明复制人在接受知识转移之后变成甚么,其实非常简单,他之所以感到困难,只是因为在观念上无法作出急速地转变,无法适应而已。
想不到这个外星人,也会和地球人一样,对于新生的事物,在观念上产生因惑!
我不禁哈哈大笑:“接受了知识的复制人,就是实实在在的人,我的复制人,经过了知识转移,就变成了我!我和我之间,怎么能够说没有关系?”
这次轮到亮声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断挥手,过了一会,才苦笑看反问:“你和你之间,是甚么关系啊?”
常有人批评有些小说故事中的人所说的话,不是人说的话,意思就是通常人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时候我和亮声的对话,可以说是“不是人话”的典型了!
甚么叫作“我和我之间”、“你和你之间”,简直是疯子的梦话!
而在接下来的对话之中,还有许多这种“不是人话”的话,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想把这些话转为人话,可是却无法做到,所以只好保留当时的原貌。
确然,我和我之间,究竟有甚么关系,我也说不上来。
白素缓缓地道:“他和他之间,没有关系。”
白素忽然这样说,不但我为之愕然,连亮声也大惑不解。白素继续道:“他和他没有‘之间’,他就是他,若说要有关系,就是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关系——等于没有关系:他和他,不存在有没有关系的问题!”
白素的话更玄,亮声一时之间也不能消化。
白素向亮声揩指一指:“其实你和你们也非常明白这一点,这也就是你为甚么要来告诉他的原因。”给白素这样一说,就容易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是:我的复制人在接收了知识之后,就变成另一个我,和我一样是人,就是我!
我当然有权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不能让我由杜良和勒曼医院来处理。
亮声应该也感觉到有这种情形的存在,所以他才会来告诉我。而我知道了之后,心中所产生的那种极度的不舒服,当然也是由于感到我会不能自主,要任人摆布而发生的。
一时之间,看亮声的神情,他显然接受了白素的话,不断地做看一些我们难以明白的、可能根本是没有意义的手势,无话可说。
我吸了一口气,通:“现在事情很明白了——杜良和勒曼医院有协议,和我没有协议。用我的复制人接受知识转移,结果是出现两个我,我当然有权利表示同意或者反对。”
亮声也有“问题终于弄清楚了”的感觉,而且他完全同意了白素的分析,他道:“对!对!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来的。”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很严肃的问我道:“你是同意,还是反对?”
这确然是一个需要非常严肃对待的问题,可是却并非难以作出决定。
因为我完全无法想像,有了两个我之后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情形。
那一个我就算和我在思想上也一模一样,也难以想像我和我如何相处,更不必说白素和红绫如何和两个我相处了!何况两个我绝对不可能在思想行为上一样!
我思想的形成过程,就是我的整个生命过程。复制人无法重复经历我的生命过程,就无法形成同样的思想。
唯一的可能,是进行思想复制,杜良已经有过局部成功的例子,然而思想复制,比人体复制更加复杂,更加难以为人类观念所接受,而且思想复制会形成祸害的可能,能够想像。
我当然无法接受“出现一个思想行为完全不同的我”这样的事实,所以我必须反对。
我有了决定:“我反对。”
亮声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我的反对,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神情有些为难,我立刻道:“勒曼医院无法阻止杜良的行动,我可以去阻止。”
亮声在刹那之间,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而且看得出来,他企图掩饰这种神情,这使我感到,亮声到我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是要我去阻止杜良的行动。
或许是勒曼医院方面感到,将来如果出现了另一个卫斯理,我一定不肯善罢干休,所以他们也不愿意任由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亮声听到了我要去勒曼医院阻止的行动,就会有这样的神情。 ZEi8。Com电子书
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亮声不一上来就说明白,很是可恶。
我冷冷地揭穿他:“你正是希望由我来出面,阻止杜良利用我的复制人,是不是。”
亮声苦笑:“只有这样——除非你不反对会出现另一个你。”
我哼了一声:“杜良本来准备向我的复制人,转移甚么知识?”
亮声摇头:“不知道,根据协议,勒曼医院不能过问杜良的研突工作,除非他愿意告诉我们。”
我心中还是想到了那个问题:在这样情形下勒曼医院有甚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