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998 第4期 … 封面故事
米一
东西向的大道笔直延伸,西头,绯红色的大半个落日颤动着,摇摇欲坠。西边的天幕是引人遐想的蓝色,一弯月牙清晰地浮现。暂时关闭的那段西向的大道上,一艘艘飞行器昂首而起,向月亮飞云。
公共交通系统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于是,我跨进了昨日时光酒吧。
门外是二十一世纪末的世界,门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那噪杂喧嚣的声浪上面,浮动着的一种有如梦境神游般的幻想气氛。理查德端着一个大托盘,为大家分发洋葱。他来到我面前,不太友好地打量我:“又是一个中国人,这种聪明人一到,这里的某位先生又要失去职位了。”
我没有说话。
他看上去怨气冲天,说:“你不要用东方人的方式蔑视我,你可以接替我的工作。这样,你就谁都伤害不了了。”他呷了一口酒,声音却变得沙哑了,“因为我刚刚丢掉了我的工作。”
于是,我知道他是谁了:所有媒体都在传播在渲染的一次事件中的主角。他是反物质火箭实验室的物理学家。但他主持的实验失败了,巨大的爆炸造成了伤亡。
不等我说话,他自己又振作起来,把一大片洋葱递到我手上。
天哪!这哪里是洋葱,完全是只活鲜鲜的牡蛎!浓重的腥气差点让我吐了出来。
他开心地笑了。他要了两杯威士忌酒,与我对饮:“来压一压这腥气吧。”
喝完这杯酒,我和他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走出酒馆时,天上繁忙的交通已经停止了,城市的地面交通系统又开始了运行。
理查德问我把车停在什么地方。我开始喜欢这个人了,于是,带着浓重的酒意擂了他一拳:“去你妈的吧。”
理查德哈哈大笑:“走吧,中国人,我家里有你睡觉的地方。”
他那幢独立郊外的房子没有一点家的感觉,倒像是一个巨大而凌乱的实验室。楼上、楼下、地下室,都是各种仪器,各种奇形怪状的容器,一些奇特的光源。他领着我上上下下转了一圈。
我想他确实是醉了,不然的话,他不会给我看一些不相干的东西。
一个不太漂亮,练过健美的女人的裸体照片,模仿了一幅古典油画的构图,站在一个巨大的蚌壳上。照片是真的,蚌壳与托起蚌壳的海水却是几只射灯在墙上搭配出来的效果。
一只风干的蝙蝠标本。
然后,是一尾鱼。我熟悉水族分类目录,却叫不出这鱼的名字,这说明那鱼本身就是他的一件作品。鱼在一个玻璃容器里。水像海一样碧蓝,鱼却在一束冷光的照射下,泛出金红的光泽,悬浮在水中的鱼了无生气。
这个人身上确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像许多天才人物一样,他的身上有着某种自己难以觉察,或者是觉察了也难以克制的疯狂。睡学的时候,要离开他远一点。那么多的容器空着,我怕他把我变成其中的某种东西。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息。我正盯着那个蓝色海水里一动不动的鱼出神,他突然开口说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说:“中国人,告诉你,我爱那个女人。”
“就是照片上那个?”
“可是,她不爱我。”稍停一下,他说,“她是喜欢月球微重力周末的那种人。”
这时月亮正在天上散发着清辉,奇怪的是,虽然知道有许多人正在月亮上的假日酒店的眠床上,在微重力状态下,欲死欲仙,这个向我们反射太阳光芒的球体仍然使我心里生出些怅惘的乡思。他告诉我,这个女人因为突发的高血压死在了月亮上。
屋里的灯光熄灭了,窗幔落下来,遮断了天上的月光与星光。蝙蝠与鱼都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一束温暖的光落在那张全息照片上。海水在鼓涌,巨大的蚌壳旋转,那个全裸的女人也在旋转。
他用温柔的腔调说:“我要让她复活过来,那时候,她就完全属于我,什么人也抢不走她了。”
我说:“你当然可以复制一个人,但有一个问题,就算不违法,她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你知道,她没有原来那个人的意识。”
早上,不等他醒来,我就去刚聘用我的公司报到。大部分业余时间,我都在昨日时光度过的。我自己也是一个科学家,人以类聚,我没有理由不与科学家们呆在一起。
理查德再次出现在酒吧里的时候,看起来相当疲倦又有些疯狂。
他拍拍我的肩膀,使我对自己不辞而别感到难堪。他诡秘地一笑,说:“瞧,朋友,你走的那个早上我又梦见她了。”
“那肯定非常美妙。”
他却瞪大了眼睛:“狗屁,她复活了,想再一次抛弃我。”
大家都说,理查德从把业余爱好当成了主业那一天,就有些疯了。那次失败使他更疯狂了。我也相信他确实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
有人告诉我,这个人从来没有过什么女朋友,因为谁也受不了他变本加厉的学究脾气。又有人说,他有过女朋友,而且至今还为女朋友的死接受司法当局的调查。
这些话,都是酒吧里灯光最为昏暗的时候,随着哀伤的音乐声钻进我耳朵里来的。这个晚上,科学家们又开始讨论反物质火箭的问题:爆炸,伤亡。在这个酒吧里,在科学家们的嘴里,冒出的都是媒体上的腔调。理查德看起来非常神经质。这里所有的人大概都有些疯狂,他们在酒馆里声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让科学家发明了那么多航天的方法,却没有让人类进入太阳系之外进行更广阔的探索,而是用于开辟有着巨大商业利益的外星度假航班。
他醉了。我送他回家。
他是个失败的人,但只是失败还不至于把一个男人变成这样,我想,之所以如此,还是他那个科学脑袋在作怪。比如,他反对人们坐航天器到月亮上去度微重力周末,但他失败了,科学失败了。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灿烂的星空却向人们发出深邃的召唤。人们忽略了这个最大的失败,但媒体上关于一次火箭试验的失败却沸反盈天。
他再次把那些只能算是昨日时光酒吧里的余兴节目向我展示时,我没有拒绝。
那张女人全息照片,他的女神已经成为一具真实的躯体,泡在蓝色的海水中。当然,那不是海水,而是一种营养液。但我喜欢叫这个液体为海水。一切生命不都是从大海开始孕育的吗?那具躯体在海水里栩栩如生,却又了无生气。灯光往下,不,不是灯光,而是那个容器本身亮到了下边。我吃了一惊!那个在他眼中无比美丽的女人躯体的下半身变成了鱼!
美人鱼!我在北欧的海边看到过这个雕像。上世纪末,雕像的头被人盗走,以后又找了回来,那石头雕像脖子上的伤痕能给人一种比起初的创口还要创痛的感觉。现在,看着这种活生生的创造物,看到把人与鱼嫁接在一起的作品,我又一次感觉到了类似的痛楚。
我抗议:“哦,不!”
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可以改变,但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改造生命形式。我绰起了手边一个什么东西,想要击碎这个罪恶的容器,但我的头先挨了重重一下。等我醒过来时,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一杯复合饮料吸管在我口里。他一次次为那个容器通上弱电流,于是,美人鱼便动起来,发出一种哀婉的吟唱声。可怕的是,那美人鱼的脸是那么漠然,没有一点生命的灵动与欢欣。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发生,美人鱼的背上,一对蝙蝠翅膀在生长。理查德在喃喃自语:“我的美人儿,我的宝贝,这个世界不要我们,那我们就去海里,去天上,有了翅膀,我们就再也不需要什么狗屁反物质火箭了。”
翅膀长完全那天,理查德出去买了香摈,与我痛饮一番。喝最后一口香槟的时候,我还想劝说他放弃这个危险而没有意义的游戏。但他用酒杯在我额头上碰出一点并不清脆悦耳的响声:“朋友,我要走了,明天,有人来救你……”
当他最后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来笑了:“今天又是昨日时光酒吧评奖的日子了。”我看看窗外,果然,一轮新月又挂在了东边天上。他关上房门,窗户也应声落下来,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
早上,警察推着我醒了过来,酒吧里一些熟悉的脸浮在我面前。他们解开我的束缚,我揉揉酸痛的手腕,问:“理查德呢?”警察不屑地说:“那个疯子。”
人们告诉我,理查德在酒吧里宣布了美人鱼的诞生,最后,自己跳进了那个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