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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次问她,你喜欢上海吗。她说喜欢。她说她喜欢它的醉生梦死,非常适合她。
他说,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依赖它,但并不热爱它。其实你和我一样。然后他说,我想离开它。
你想离开它。去哪里。如果 你想找一个地方逃避或是隐藏起来,那你可能无处可去。
你和我一起走。去青岛,去西藏,去内蒙。总是会找到一个可以去的地方的。任何城市的名字对我都不具有意义。我只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一个星期后,泳文目睹了这个男人的死亡。
她对我说,我记得玄清曾对我说,这世间有轮回存在。比如说,一个人的一些过往在停止之后重新开始,或者,在另一个年代的另一个人身上重临。我原先并不相信,可是自从秦安死之后,我逐渐意识到这一种轮回的存在。
那一天秦安带泳文到海边。他说那一处海滩是他与那个女子恋爱时常来的地方,只是泳文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起带她来这里。他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过往。其实一个人在选择了决然之后,就急于把在心里腐烂的东西都掏出来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看。就像泳文对我说过的她的过往。
他们走到海边时天已经黑了。那是一个阴天。天黑下来没有星辰与月光。城市的繁华就像颜料,倾倒在宝蓝色的天色之中。这不是南方水乡潮湿的天色。这是上海。一座繁华盛世中不胜其哀的城市。泳文看到那一片天空时隐约有了预感。
他说,昨天我见到一个算命的老头,我问他一个灰心绝望的人能够找怎样的地方躺藏起来。
他说什么?
你想知道?
她说,如果可以有这样一个地方,我想带着我爱的人一起去。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那好。你先闭上眼睛,一分钟之后再睁开。然后你就会看见那一个地方。或者我来告诉你。我去去就来。
泳文说,好。秦安便转身走了。
她并没有闭上眼睛。她一直看着他。他一步一步向海水中走去,没有回头。海边只有泳文一个人,没有别人知道这个男人的动作。泳文没有去阻止他,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观望。她认为自己做到了足够的冷酷无情。对于他,以及所有人。
男人的背影越来越小。他正在被海水淹没。一分钟后,他的背影终于消失。
男人的背影消失的那一瞬间,一道闪电直直地打到海里,然后是轰鸣的雷声。她知道他终于如愿以偿,走到了一个最为安静的地方。可惜,他并没有带走她。
远处,一艘货轮正在拖着高亢的汽笛声靠岸。下雨了。
泳文再一次回顾那一片黑暗汹涌的海。什么都没有。然后她离开了那里。她在心里轻轻与他告别。当然,她不爱他,所以他的死,已无法在她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他的死不同于晓予的死。他的死在某一种意义上与她的养母的死相同。他们的死,犹如重生。泳文一直相信在宇宙当中存在另一个世间,死亡便是从这一个世间抵达另一个世间。而她并不愿意到那一个世间,并非她对这一个世间有太多眷恋,而是她担心那一个世间与这一个世间并无不同。她的疼痛过往会在那一个世间重新演绎。
9
秦安死之后泳文一个人住在他的公寓。那个公寓有他的气味这是一种陌生的气味。泳文突然希望她尽早结婚,结婚便可以有一个男人躺在身边朝夕相对,一直到死。而她又感觉自己无法适应除玄清之外的任何男人。她终究无法忘记对他的爱。只有他身上游离的气味,才正中她的所需。
她从晓予开始,尽力地爱一个人,以此来忽视对玄清的爱。秦安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无人可爱,而她又不甘贫穷,这样玄清的爱又重新出现,那是她在父亲走后一无所有的时候得到的唯一的财富。
学院里开始有遥言传出。泳文终于决定离开。她辞掉美术学院里那一份不堪的工作。这一份工作维持了四个月。如果不是别无选择,她不会去做这样的工作。而她做这一份工作的事,亦不会对玄清说。
她收拾东西离开时,发现了一张照片。是秦安和一个女子的合照。那时的秦安还是一个英俊而调皮的少年,身边那一个女子,脸上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温顺柔和。泳文想如果她一直留在双溪,也会拥有这样一张温顺柔和的脸。而她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独立冷漠的北方女子,而且身上混杂着一些暧昧不明的东西。照片上的两个人脸上都是阳光明媚的。他们站在衡山路的香樟花园。他们在恋爱。他们微笑地拍下了这一张照片。可惜一张照片无法留下那一些美好的时光。别离,伤害和死亡都在按照预定的方式一一与他们的爱情会面。便她相信秦安死去并不是因为他爱她的缘故。他只是厌倦。美好时光的飞离让他为自己的厌倦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所以他便心无挂碍地死去了。
她带走的东西很少,只有三年以前来上海时带的那些东西,用一个小的背包就可以放下。在火车站大厅时她就像一个放假后独自出行的女大学生。车站大厅里确实有很多这样的大学生,背一个简洁的背包,穿牛仔裤和登山鞋。她们是这座城市里快乐而明媚的群体。如果那一场意外不发生,晓予也会是她们当中的一个。
泳文这一次去的地方是西安。那座北方城市里有她的疼痛过往,以及她黑暗繁华的爱。她原本要远离它,但现在又要回归到那里。她看清了她的欲望。那一种欲望自童年时埋入她的心脏,几经繁盛和枯萎,又伸展出枝叶。它牵引着她。她不知这一次回去要面对怎样的局面。玄清应该还记得她,但他应该不愿再去爱她。他会有他稳定的生活,但她还是要回去,回去与他纠缠。
去西安的列车下午发车。进站广播响起之后她走到公用电话旁,想要拔通那一个埋藏在心里已久的号码。但她拿起话筒后又把它放下。她害怕现在就知道结局。无论如何,玄清不会欢迎她来。他会阻止她。她了解他。即使是三年里没有联系,对他的生活现状一无所知,她也会对他心里的想法了如指掌。
一天一夜的火车,从东向西疾速行驶。她在火车上睡过去好多次,又突然醒转过来。醒过来只是打开水杯喝几口水,然后继续睡去。她不再是那一个第一次出门旅行对世间充满好奇的七岁的女孩。那个七岁的女孩,曾在火车上彻夜不眠地观望陌生世间,直至看到她的结局。
白天车厢内很吵,泳文无法入睡。她坐在卧铺上看书。旅行的时间漫长难熬,而她又心存兴奋。毕竟又要见到他。在她心里尘封已久的爱欲,正如火焰熊熊燃烧。
终于到了。她走出车站时,黄昏时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脸上。北方晴朗的黄昏。她始终记得。只是这一日不同于那一日。那一日她惶恐无知,这一日她目的明确。她没有在车站广场作过多的停留。她原以为她会。欲望的强烈燃烧已不容她回顾这一处在她生命里至为重要的场所。她只想要匆匆离开。
她又看到那一幢楼。西安美术学院背后那一幢四层高的砖瓦楼房。曾有一年,她与玄清两个人住在这时在,她激烈地幻想他,她竭尽她所能有的力量爱他。也就是在这里,她爱的人结束了她的童贞,让她迅速地蜕变成为一个成熟的女子。属于这里的回忆太多,来不及一一过目。她飞跑上楼,敲响了那一扇门。
门打开的时候,她平静地站在那里。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没有立即拥抱住他。
他说,你回来了。他明显地老了。那一天他穿着一件白棉背心和西装短裤,理短短的平头。他没有任何的惊讶。
他说,你回来了。
他走过来把泳文的行李接过来扔到一边,然后把她拉到楼道里。他再一次把她推倒在墙壁上亲吻。这一间楼道里有淡淡的灰尘气味,而他的身上依然有一股清甜游离的汗味。她熟悉的气味。而最重要的是,他在吻她。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开始吻她。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人,站在墙角忘情地接吻。
他们那一次接吻持续长久。他又咬破了她的嘴唇。她的血晕染开来,他就在血味道的中继续吻下去。她没有想到她的欲望这么轻易就得以满足。
他说,你满意了吧。在快乐和激情的涌动之中她听到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她略有不解。
他推开她。他说,你回来,想要的就是这个吧。我知道你。你需要我的温度,现在我已经把它给你了。你满意了吧。
泳文沉静地站在他面前。你不高兴我回来。你想让我走。
他不说话。他眼睛里的兽性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这一种兽性,足以将她吞噬毁灭。
她说,那好,我走。
她提起行李飞快地向外面跑去。欲望被暴露的瞬间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