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在《厚黑丛话》中,曾说:我在四川高等学堂,肄业四年,是厚黑孕育时期,记得有天与我同班张列五(名培爵)谢绶青(名敦印)谈天,我说:古今英雄分四等:第一是项羽,成则称王称帝,败则把脑壳交出来,慢说在刘邦驾下称臣,就叫他渡过乌江,卷土重来,也有所不屑,此头等英雄也。第二是李世民,群雄并起之日,凡与他交过战的人,落在他手里,莫得一个活命,哥哥反对我,杀哥哥,弟弟反对我,杀弟弟,父亲袒护哥哥弟弟,就叫他把天下让与我,请他当太上皇。此第二等英雄也。第三是虬髯公,本打算在中原血战几年,夺取帝业;及见了李世民,自知不是敌手,默然心死,不惟阻挠李世民之进行,反把自己的兵法,传授李靖,储积的军款,送与李靖,叫他辅佐世民,平定天下,自己跑到海外扶余国,披荆斩棘,独立称王,此第三等英雄也。第四是钱,窦融,自知能力薄弱,也就不与群雄斗争,只是保境安民,修理内政,到了中原有主,纳土归顺,这可说是第四等英雄。
我在学堂内,发明了四等英雄的原则,辛亥革命而后,出了许多伟人,我与他评评等级:许多拥兵自卫的人,一败涂地之后,草间偷活,叫他学项羽,把脑壳交出来,他不干,头等英雄,当然够不上。打了胜仗,第一要务,就是保护敌人的生命财产,甚或跑到敌人家中,去问老伯父、老伯母受惊否?对于李世民,真要愧死,第二等英雄,更够不上。既莫得扫荡群雄,和驾驭群雄的能力,就该学虬髯公海外称尊,抑或学钱窦融,保境安民,他偏要问鼎中原,闹个不休,第三等英雄,第四等英雄,也莫得他的位置。只好与他下八个字的批评:“既不能令,又不受命。”连一个齐景公都够不上,是为不及格之英雄,此民国二十余年,所以纷纷扰扰,大乱不止也。
第7节:厚黑随笔(6)
我在学堂内,高谈四等英雄的时候,列五猝然问我道:“你将来当哪等英雄?”我说:“当头等英雄我不肯,当二等英雄,我不能,无已,其第三等英雄,第四等英雄耳。”我还问列五:“你当哪等英雄?”他笑而不答。绶青则抱膝摇头,口中念道“科头箕踞长松下,冷眼看他世上人”。当日情事,宛然在目,后来我的话,是实行了的。我在政治上,是第四等英雄;在学术上,是第三等英雄。反正后,我干的是省立中学校长,和省视学这类事,他们打他们的仗,我办我的学,查我的学。有时甲乙两方,血战不已,两方的学务,都去视察,并且两方都受欢迎,这是走的钱窦融途径,是为第四等英雄。古今中外,许多学问都不讲,独讲厚黑学,这是我披荆斩棘,另开的扶余国,是为第三等英雄。后来绶青纵酒而死,终身过的是“冷眼看世上人”的生活。列五笑而不答,大约是以头等英雄自命。民国四年,在北平殉义,临刑时的态度,比垓下的项羽,远要从容些,真不愧头等英雄。(二人事迹,详见拙著厚黑丛话)
列五殉义,是民国四年三月四日,往年经中央议决,抚恤五千元,常年恤金六百元,并令四川公葬。同时殉义者,有酉阳邹汗青,资中魏荣权,二人也是高等学堂同学,恤典未之及。高等学堂开同学会,决议请省党部,致函酉阳资中党部,征取二人事迹,为之请恤褒扬,当可准行。列五葬在荣昌,重庆浮图关,系其衣冠墓。
与列五同时枪毙者,共是四人,邹魏之外,还有某君,此君姓名籍贯,姑为隐去,名之曰:某甲,我把事由始末说一下:
列五匿居天津,织袜为业,在袁政府看来,以都督民政长解职下来,一定腰缠百万,还干此等事,一定有何种作用,不知列五是个旧式书生,哪里晓得拿钱,解职下来,两袖清风,许多学生及同乡,寻着他觅事,只好留在厂中,供其食宿,想把袜厂扩张大点,自己又无资本,袁政府侦探李某,托名商人,先认识某甲,进而认识汗青与列五,自称愿出资合伙,往还了许久,一日,约在租界外餐馆,订立合伙契约,临上火车,李某出一卷纸,交与列五道:“这是我拟的章程,你暂且拿着,我去买点纸烟来。”列五也未开看,顺手递与汗青,汗青插入衣袋中,李某久不至,火车开了,一到车站,兵已布满,齐被逮捕,搜出纸卷,才是血光团章程,送交北平审讯,久无口供,侦探对某甲说道:“全案中人,业已无救,你能如何如何说,不惟保全生命,且可作官。”某甲遂反口诬陷,而案就定了。
黄肃方曾对我说:他同时也拘在军政执法处,看见有人与某甲送被条等物进去,且优待之,即知事情有变。复审时,汗青因某甲反供,在法庭上与之大闹,列五见同党的人,都这样干,也就默无一语,所以列五始终无口供。向例:执行死刑时,在监外高呼犯人姓名,呼及青汗,汗青在肃方背后一室,高声应道:“有”,一跳就出去,气急了,大闹,列五在法庭上,负手旁立,微笑不语,同时把某甲也宣布死刑,某甲大骂:“当初许老子的官,而今还要枪毙老子吗?”列五呼其字曰:“某甲,不要说了,今日之事,你还在梦中!”列五的襟怀,真是海阔天空,落在别人,纵不唾某甲之面,也要奚落他几句。赴刑场时,汗青车子在列五之后,列五还带点开玩笑的态度,回头说道:“汗青!今天的事,有点老火哦!”其他详情,见拙著《厚黑丛话》兹不赘述。
列五真是把死之一字,当如儿戏,凡人到了死生关头,才见真实本事,一部廿四史中,慷慨就死者,何可胜数,嵇生琴,夏侯色,独传千古者,无非态度从容耳。张飞怒斩严颜,严神色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耶!”威猛如飞,为之气折,可称神勇。列五较颜,有过之,无不及。其致廖绪初信有云:“不肖秉性虽蠢,略识庄生安时处顺,哀乐不入之道……深信大地自有史以来,皆作如是观,因此之故,任外界形形色色,纠错相纷而素志固犹迥然也。”他平日有这样的修养,临死才有那样的从容,然而列五之出身,则是一个八股秀才,岂非奇事!临死神色夷然的神勇,乃出诸庄生一派学说,更是奇事!我希望读者诸君,于研究洋八股之余,不妨研究一下中国八股。
第8节:厚黑随笔(7)
列五致友人信,及家书共数十通,昨经其女钟芸,印出赠人,其真迹拟将来影印出来,悬诸纪念堂。诸君读之,其人格之高,忧国之切,可以毕见。文笔之佳,犹余事耳。然而致死之根,即可于书中见之,我与他四个字的批评,“不学无述”。学者,厚黑学也。吾写曰:“如有列五之才之美,使厚且黑,某某伟人不足观也已。”向仙乔曾对我说:“某年川省名流,在某处宴请党国名人,席罢,大家谓:‘列五之言论丰采,不在诸名人之下,乃竟中道摧折。’为之叹息不已。”死者长已矣,甚望读者诸君,快快研究鄙人的学说,毋为亲厚者所痛悼。
十年前,有某军人著一《薄白学》,在成都报纸发表,满口道德话,对于我的学说,大加攻击。并且说道:“李宗吾,赶急把你的厚黑学收回。”我置之不理,许多人劝我著文驳之,我说:“这又何必呢?世间的学问,各人讲各人的,信不信,听凭众人,譬如:粮食果木的种子,我说我的好,你说你的好,彼此无须争执,只是拿在土中种之,将来看哪个的收获好就是了。”闻者道:“你不答辩,可见你的学说,被他打倒,我如今不奉你为师,去与某君拜门,学薄白学。”我说:“你去拜门,是很可以的,但是我要忠告你几句,厚黑经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将来你讨口饿饭,不要怪我。”后来这位薄白学发表家的脑壳,截下来,挂在成都少城公园纪念碑上示众,此事成都人一般都还记得。从这场公案看来,读者诸君,可以恍悟了。
古人云:“为善最乐”,殊不知为恶也最乐。你看梁山上那些同志,大碗吃肉,小碗吃酒,何等快乐。世间最苦的,莫过于不善不恶的庸人。然庸人能自甘于庸,安分守己,过他庸人之生活,则苦之中亦未尝无乐。惟庸人不甘于庸,妄为为善,妄欲为恶,此真天下之大苦也。鄙人深悟此理,所以安分守己,谈谈厚黑学,过我庸人之生活,方寸中尽有至乐焉。
世间最乐的事,莫过于行吾心之所安,张列五押赴刑场枪毙,薄白学发明家,枭首示众,二人反对厚黑学一也,(列五反对厚黑学,见拙著厚黑丛话谢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