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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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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从陈方明的办公室出来,我好像听到走廊里溢满了他的悲观:又有什么意义,又能怎么样呢?也只能这样啊。
我回到办公室,我看着我电脑上满屏的文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篇已写了大半的调查报告,《樟树村印染业发展与水资源保护现状反思》。
我在心里对女儿说,芭比娃娃可能还要等等了,下个月不行了,再下下个月吧。
我点了一下删除,把稿子废了。

遍地迷津(1)

1
快过年了。我去传达室寄贺卡。我看见黄珍芝抱着一只热水袋在跺脚。
我说,你在干吗,是在跳踢踏舞吗?
她说坐在这里越坐越冷了,脚冷。她不停地跺脚。她看上去像社区里的大妈妈了。
她和我聊起春节去哪儿过今年年终奖不知有多少不知道今年年货还发不发以前发年货那感觉就像人民公社连活鸡活鸭都发……她说这一年年的过得真是太快了, 她说,我来单位都已经30年了,一天天过下来,没觉得这日子有多大变化,但回头看一眼,真的是要吓一大跳的,好像什么都变了。
什么都变了。她说,周围的人是越来越生猛了,当然,以前也是猛的,但没像现在这样猛的。她大声说,没像现在这样不加掩饰的。她说,这楼里年纪轻一点的,心都游离在外面了;家境差一点的,欲望都强得撩着袖子想上位了;有点姿色的,有点背景的,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会经营自己的;年纪轻轻的,一个个什么都懂……
她认为我有点书生气,她劝我,人家猛你也别撤,你得顶着噢,咱这单位越来越成香饽饽了,今年公务员考试是25:1,我想到这,都要笑死了,六七年前是人人都想从这里跳出去下海,现在是人人都想挤进这里来,可见海还是不容易下的,还是这里稳定,有权,好办事啊……
她叫我顶住。她说,你不能太书生气的。她说,别和我一样做吃亏人,我这人就是太真实,别太真实,真实有时候是很丑陋的。
她对着窗户外骂了一声,虞大头,老色鬼。
2
我拿着贺卡和报刊,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看报纸。我哗哗地翻着报纸。等着一个下午的过去。
《读书月报》上有篇书评,介绍余华小说《兄弟》的理念,说欧洲人400年经历的价值观变化,中国人只用了50年就演绎了一遍,从超精神倾向到极度物质主义,只用了50年就完成了,而且是完成在同一代人身上,其间的张力、压力和忍耐,是不可思议的。
我盯着报纸,觉得这说法还真靠谱!黄阿珍刚才用大白话不就再清楚不过地表达了这层意思。
我想,这些年天天坐在单位里过着循环往复的雷同日子,但回过头去看一眼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就发现价值观的变化比这个时代还快,我们绝对该服了,我们一声不吭居然完成了这么大的变化。从我坐着的办公室能看到楼下的街景,我噗嗤笑了一声,如果说还有什么没变,那可能就是大家都想当官这点没变,还有就是远处那条城河的流动方向没变。
3
我把一些报纸送进陈方明的办公室。趁着祝响亮这阵子没状态来管我,我又开始有事没事地逛入他的房间。
我把那张《读书月报》上的书评和余华小说《兄弟》的理念向他贩买了一通。我说,这观点挺有意思。
陈方明最初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我在说什么,后来他弄明白了,就说,变化确实是大的,好在人在情景中,不太觉着,你说中国人50 年完成了欧洲人400 年的价值变化,这话我认同,但我觉得最绝的倒不是什么都变了,而是什么都变了但一天天过着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说,是啊,这样一想,我真服了我们,在这些价值观的瞬息万变之间,有时候甚至找不到它们转换的逻辑,但它们不照样在人心中完成了演变吗!而且雁过无痕,你都看不到一丝分裂的感觉!也可能中国人心硬,经历了太多,一代代人下来,本来就无所谓这种内心逻辑和依据;也可能不需要逻辑才能过日子,才能活着。这就是活着的命题,要不你又想怎么着,让脑子不停地短路?
陈方明说,是的,如果真要把这几十年人心里的变化写出来,倒挺有意思,只是恐怕中国作家还没有这样强的写作能力,《兄弟》写得好吗?
我说,我还没看过。我说,都说中国文化对人内心的关注能力一直不强,但我觉得,即便中国有陀斯妥耶夫斯基这样的高手,估计也写不了中国人的内心,因为这种变化之快对于内心来说太过跳跃,太过转瞬即逝,太过无头绪,有的只是彼时彼地的实用主义依据——“有用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可以原谅的,因为道路是曲折的”。即使哪天中国的陀斯妥耶夫斯把它们写清楚了,他放眼过去会不会发现自己笔下的人物都跳跃得像错乱、分裂的角色,都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家伙?
陈方明笑了一声,他重复了我一句:呵,都需要看心理医生了? 我说,但是,事实上我们从不需要看心理医生,这不仅因为我们能忍,更因为生活中的我们远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一个个超正常地活着,超执著地开始新的争逐、忍受、挺住,就像一个失恋的人迅速转入下一场恋爱,中间没有过渡,这叫“来不及难过”,一分钟都不肯拉下;这也像陈处长你刚才所说,其实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所以说别怪我们的作家不善写心理,而是中国人可能从来就来不及有丰富的心理层次,要不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所以中国人也就从来谈不上需要有明晰的心理依据,或者说,精神性的依据太过无影,所以人们就趋向实用,就像心里无底的时候,手里总想攥着点什么硬的东西——比如“物质”,它能唤起集体焦虑以此压倒茫然,当然,它也带来了新的虚弱。
他显然没想到,在这么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居然有我这么个人进来和他谈人生。他对着我有些发愣。他有没有觉得荒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好久没这样滔滔不绝了。
我听见自己在对他说:陈处长,不知对不对,我把这种“新的虚弱”,分为这样几类,一是 “被甩心理”,即,今天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正在或随时可能被这个时代甩了;二是“被虐心理”,即,今天几乎每个人都对公平高度敏感,都或多或少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三、怜悯和同情变得像金子一样稀缺,人人神色漠然,但心里对它们还是有需要的,这也很正常,因为人越缺什么的时候往往就越需要什么。
我对陈方明说, 人觉得顾不过来自己的时候,就不会太去顾别的事;人对自己没把握的时候,最疼的就是自己;人觉得自己可能被虐了,就随时提防别人,并狠狠地踢回去。我有一个在四川研究餐饮的同学告诉我,社会乱哄哄的时候,人的嘴巴就越馋,美食就大行其道,这是因为人觉得只有对自己好一点了,所以,你看饭店爆棚,报纸上的美食版受尽捧读。 而我的感觉是,价值观乱哄哄的时候,人就不想说什么,文化产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年轻一点的就想逗乐自己,因为正经八百地说什么都没用,还显傻,还不如搞怪,让自己乐一乐,比如现在网上出了“后舍男生”、芙蓉姐姐、“馒头血案”……很疯的,陈处长,你有没有看过?
陈方明摇摇头说没有。他笑着说,你还看了不少书哪,和你谈天蛮有趣的。
他说,我常读历史,虽然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悲观,但我认为人人都在说终极标准逸失的时候,没准正是它即将确立的时候了。
我说,陈处长,问题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这年头资源稀缺、位子稀缺,即使是挤公交车,人都怕自己上不了,拼命挤,哪怕踩了别人的肩膀,因为上面只有20个位子,下一班车还不知什么时候来,所以,挤车的人早已不再相信别人的许诺,也不再轻易相信自己的感觉了,你所说的终极性精神价值标准,如果说哪天会悄然确立,那么它让人安然的依据是什么?至少从我每天进出的这幢楼里,从一张张脸上,我看不出来这个依据,如果我是领导,我实在想象不出来除了用打压、玩亲疏游戏、奖金诱惑之外,还可以用什么打动大家,比如让大家大笑一场,或大哭一场。说真的,陈处长,你别看这楼里一张张脸高深莫测,说不定,紧绷的后面,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契机来一场大哭,这样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
需要大哭一场?他朗声笑了起来。
我看他笑过后有些语塞,我就说,最近,报上说某个著名导演拍了一部片子,说要研究人在“自由、爱情、金钱”之间的选择,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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