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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证明你有思维?
你呀!你不是知道我一直在这思来想去的吗?
谁能证明你有语言?
还是你呀!你不是一直没断了跟我聊话吗?
我是谁?
你是油娃子嘛!
可是我存在吗?
你……
我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不能证明你有没有思维,有没有语言哩。
但我的确是有思维有语言的呀!
不,对他们来说,你已经没有思维没有语言了。就像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我总不能就这样了吧?
恐怕你今后就得这样了。
不能思维了?
不能。
不能讲话了?
不能。
不能活动了?
不能。
不能吃红烧肉了?
不能。
操!什么都不能,那我还活着干什么?!
毕竟你这口气还在,毕竟你这个人还在,毕竟你还算是活着吧?
这也算是活着?
算,植物人不都这样活着吗?你没看隔壁那个病号,整整在床上躺了八年了,什么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好好的?
八年!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想什么?
想想我该怎么办啊?
想又有什么用?这是你想的事吗?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呀,你就干脆面对现实,安安心心地当你的植物人好了。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比如我想种豆得豆,哪想到能种出个胡蜂来把自己给蜇死了呢?再比如黄振中,他也想种豆得豆,他下得力气更大哩。可结果怎么样,结果是在他以为肯定能得到豆豆的时候,飞出来个炸弹把他给炸死了。再比如你……
我怎么啦?
不要以为你和我们不一样,都一样哩。
我……
你不服气是不是。想不想让我摆给你听?
你讲。
还记得我讲过我和团长在山洞里的事吧?记得我当时说,人的心理有时是很矛盾的,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往往就会下意识地欺骗自己,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我忘了自己把枪放在洞口了……
记得。
那我问你,于恩华到北京找李冶夫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说是去三○一医院会诊嘛。
你好好想想,于恩华在那个节骨眼上去北京,你难道就一点没想到吗?
我……
你再好好想想,于恩华到北京后就住在李冶夫家里,到这时候你难道心里还不明白吗?
……
别着急,慢慢想。
我还真被油娃子给问住了。什么事呀都怕较真,一较真就连我自己都有点糊涂了。是呀,我到底知道不知道呢?说我知道吧,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从来就没问过一句。说我不知道吧,其实事情走到哪一步了我心里一直不都跟明镜似的吗?于恩华说要去北京会诊,我是没说什么,但心里真的就什么念头也没动过吗?于恩华来电话告诉我她在李冶夫家住的时候,我除了让她代我给老政委夫妇问候外,是什么话都没说,但我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期待的成分吗?特别是于恩华从北京回来后,急急忙忙地非要把南征和小京往一起撮合。我虽然心里不十分赞同这桩婚事,但为什么却一直充耳不闻、听之任之呢?不就是因为我心里明白这也是一种战术动作,暗自希望所有的战术动作最终都会对战斗的胜负产生影响吗?
怎么样,看出来了吧?这还是你种下的那个豆豆吗?
……
还记得黄振中是怎么说你的吗?
后来我的事果然在李冶夫的干预下先暂时放下了,以后又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一直拖到“四人帮”垮台,形势发生变化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黄振中就说,周汉你行哩,谁说你只是一员猛将,只会正面突破?你把战术运用得灵活得很呢!既有主攻又有助攻,既有正面出击又有迂回包围!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理直气壮地对他说,黄振中你不要总拿着自个儿的弯弯肠子往别人肚皮上比量。我周汉做事从来不绕弯子不耍阴谋……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讲这些话的时候,黄振中的目光就变得很费解,很耐人寻味,说周汉你行哩,你现在比我黄振中还沉得住气哩。原来黄振中从来就不相信!原来黄振中早就看出不是原来那个豆豆了!
2
东进来了。
护士刚想像拦别人一样把他也拦在门外,就被这小子一把扒拉到一边去了。他疾步走到床前,一脸的惊天动地,怎么样了?爸爸怎么样了?
川川说,刚抢救过来,还没脱离危险,没看不让家属进吗?
东进这才把一口大气长长地从腔子里吐出来,说吓死我了,碰上个蔫司机,急得我差点一脚把他踹到车底下去。
我说,小子,看你那满脸的汗,赶紧把大皮帽子摘了吧。东进真就把帽子摘下来了。
我又试探着说了一句,来,小子,坐到我身边来。
嘿,这小子果然就乖乖地在我身边坐下了。这真叫我高兴,兴许这小子真能感觉到我的话呢。
东进俯下身子贴近我的脸久久地看着。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儿,焦虑、心恸、悲悯、哀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的深情和眷恋。我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封闭已久的地方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淌出来,在胸中涌动着、膨胀着。我真想说,小子,妈的我是真爱你们,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啊!可我说出来的却是,小子,别那么看着我,像个老娘们儿似的,你就不觉得难为情?!
东进仍旧那样看着我,说,爸爸,你别以为你凶我们就不知道你爱我们了。
我心里不由一震。嘴上说你小子怎么还给鼻子上脸了?什么爱呀爱的?这些酸词也是你个大老爷们儿说的?但心里却想,儿子,爸爸也拿自己没办法。我这是习惯了,张嘴就想训人,也难怪你们这些孩子们都疏远我。
东进说,爸爸,其实我们的心从来就没疏远过。
我嘴上叫硬,说疏远怎么了?不疏远又怎么了?疏远不疏远老子也是老子,儿子也是儿子!但我心里承认,我还是挺在意这些孩子的。记得东进小时候有一次把手弄伤了,血乎呲拉地跑到办公室来找我,当时我头都没抬就把他骂出去了。但他一出门我就趴在窗户上看,一直看着他跑进卫生所,回头又赶紧派警卫员跟到卫生所去看看伤得重不重。警卫员回来告诉我没伤到筋骨,我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其实我心里也挺惦记他们挺关心他们的,但我宁肯在背后悄悄关注,就是不愿意让他们看出来。
我知道。东进说,我去前线之前,你成天在我面前唬着个脸,私下里却嘱咐炊事员顿顿给我做红烧肉吃,说那小子和我一个德性,就好这口!让他放开吃,撑不死!
上前线嘛,肉喂出来的是虎,草喂出来的是羊。
从前线回来后我就一直躲着你,总觉得自己上了回战场没立个战功回来愧对你。你表面上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暗地里却隔三岔五就安排我陪你去打一次靶。开始我还纳闷你现在打靶怎么这么频,后来秘书悄悄告诉我,说你每次都是这话:把那小子叫上,让他把心里头那点憋闷从枪筒子里放放,别憋炸了膛!我这才明白,表面上是我陪你打靶,实际上每次都是你陪我!
你老子是过来人,打过的大仗都比你参加的演习多。我知道两手空空从战场上下来是个啥滋味儿,知道那会儿是最不好过的时候。
就是在最后一次打靶的时候,你给我讲了那杆半截汉阳造的故事。爸爸,你知道当时我受到的震动有多大吗?我从小最崇拜、最佩服的就是你。虽然我们之间也有分歧,对许多问题的看法都不尽相同;虽然我们父子俩到一起就争论、争吵,几乎无法相处、相容;虽然我表面上对你那些传统的东西表示不屑,嫌你在军事上那套过时了,但在内心里,我从来就没敢轻视过你,你始终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榜样来模仿的。我没想到你也犯过这样的错误,更没想到你会把自己的错误连同悔恨一起告诉我。爸爸,你知道当时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吗?我想拥抱你,更想让你拥抱我。我真想趴在你的肩头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我做不到,知道你也做不到。为了掩饰感情不让自己失态,我只好把身子背过去上子弹,但手却哆嗦着怎么也上不上了……
我看见了,所以我就上满了一个弹夹递给你。看到你头也不回地接过弹夹,一口气把一梭子子弹全打在了靶心上,我就知道用不着再安排你打靶了。果然,你第二天就去边防部队报到去了。
爸爸,让我拥抱你一下吧。我一直想拥抱你,感谢你给了我生命,感谢你为我的生命注入了军人的血液,感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爸爸,我们父子俩从来就没拥抱过,我们都太习惯拧着自己,太习惯压抑和扭曲自己的感情了。现在,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