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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窗户正对着医院的后院。院子里的雪很新鲜,新鲜的洁白温柔地覆盖着医院的芜杂和喧嚣,虚构出一片不真实的洁净和安宁。
连续抽了两根烟,周南征才觉得有了点精神。
刚要回病房,科主任就把南征和川川叫到办公室。科主任先详细介绍了病情,说首长现在仍未脱离危险。就目前的病情看有两种方案可供选择:一是保守治疗;二是开颅手术。两种方法各有利弊,保守治疗有危险,一旦出血控制不住,就有可能突然死亡。开颅手术可以立刻解决出血问题,但由于出血部位不好,手术损伤会很大,术后很可能再也无法苏醒,成为无意识的植物人。
没等科主任说完,川川就哭了。川川哭着对南征说,哥哥,还是保守治疗吧,我不忍心看爸爸受那么大的罪……
南征一直沉默着,过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哪个方法保住生命的可能性更大?”
科主任说:“当然是手术,但……”
南征的眉心跳了一下,斩钉截铁地打断主任的话说:“那就手术吧!”
川川猛然抬头,看到南征的脸色十分难看。
·3·
马晓丽 著
第三章
1
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突然悄无声息地停了。
大年初一,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但对黄妮娜来说却是一个最窝心的日子:昨夜,女儿了了一夜未归。
了了不是第一次外宿不归了,但昨天是除夕,是一年中惟一的一个必须与家人在一起守岁的日子。为了能在这一天与亲人团聚,多少远在天边的人都千方百计地从外地赶回家中,而近在身边的了了却没有回来。
了了是答应了她要回来的。昨天早上了了出门的时候,黄妮娜几乎哀求般地在后面追着说:“了了,一定要早点回来呀,妈妈在家等你,妈妈做好年饭等你回来吃啊!”
当时了了正急急忙忙地跟着一个男孩往外走,挺不耐烦地顺嘴应了一句:“行啊行啊。”连头都没回。
年三十的整个下午黄妮娜都在忙活,剁馅、和面、包饺子、做菜。她一直不太会做饭,了了经常埋怨她做的饭不好吃,弄得她心里惶惶的。这顿年饭,黄妮娜做得格外仔细。她想让了了高兴,想让自己高兴。
但了了却没回来。
独自守岁到天明,又从天明挨到黄昏。黄妮娜一直孤零零地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听着外面一阵阵热热闹闹的爆竹声默默地落泪。
完了,一切都完了,家庭、事业、孩子。黄妮娜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疼爱自己的父母相继去世了,曾经是自己丈夫的那个男人已经又娶妻生子了,自己在单位里干得好好的却被优化组合下来……转眼间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了了。可这个没心没肺的了了连高中也没考上,好不容易花钱把她送到职高,她念了几天就死活不念了,整天跟着几个不着调的同学满世界地疯跑。黄妮娜是骂也骂过了,哭也哭过了,到头来只换来了了一句话:妈,你少操这些闲心好不好?有那工夫还不如把你自己那点事弄明白呢!
外面的天在一点一点地暗下去,随着天色越来越黑,黄妮娜的心也越来越凉。了了恐怕又不能回来了,黄妮娜失望地想。不行!再这样独守一夜,自己就会疯掉。她得去找了了,她得把了了劝回来,只要了了肯回来,她会答应她的一切要求,包括不再上学,包括带男孩子回家。黄妮娜拢了拢纷乱的头发,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外。
那个男孩子住在一个偏僻的棚户区。黄妮娜在了了同学的指点下,倒了四遍车才找到那个地方。那一带简直是城市的一个黑洞,到处都黑糊糊的,几乎没有一盏路灯。新下的雪上落了一层黑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烟味。黄妮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人打扫的积雪,绕过了好几处脏水泼成的冰面,好不容易才绕到一个低矮的门口,找到了男孩子的父亲、一个蹬三轮车的男人。
不料,黄妮娜刚开口说明来意,里面就冲出一个蓬头跣足的女人。那女人劈头盖脑地啐了一口,扯开嗓门就开骂:
“你凭什么到我家找人?!你找我们要人?我们还想找你要人呢!”
黄妮娜惊讶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孩子有问题,我们当家长的应该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商量……”
“呸!你那个小狐狸精把我儿子的魂都勾走了,你还天印帕橙梦腋阈钠狡偷厣塘浚可塘扛銎ǎ �
黑暗里,随着一片吱吱呀呀的声响,从一扇扇门窗后面伸出许多探询的眼睛。
女人的精神头立刻上来了,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大家看看,三更半夜的,她一个老娘们儿家往外勾人家男人,能商量出什么好事!”
那些眼睛马上活跃起来,无一例外地闪烁着兴奋、愉快的光亮。
黄妮娜又惊又气,强做镇静地说:“你这人也太没教养了,说话这么难听!”
女人冷笑了一声:“你有教养?有教养你一个老娘们儿家黑灯瞎火地往外面跑?有教养你养出来个小狐狸精?”女人边说边用眼睛篦子似的在黄妮娜的脸上身上篦了一遍,接着,狠狠地啐了一口道:“看你们娘俩这副狐骚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家!”
黄妮娜只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头,她挺直了胸脯高傲地说:“你说话注意点,我们可是正经人家!”
“得了吧你,别顶着个王八盖子充硬壳了!装什么正经!”女人说,“回去告诉你那个小狐狸精,叫她少纠缠我儿子!”
“你……你……”黄妮娜气得直哆嗦,“我们纠缠你们?我们为什么要纠缠你们?!”黄妮娜指着面前这片低矮的小房说:“你们这种破家有什么可纠缠的?!”又指指面前的女人:“你们这种下三烂的人有什么可纠缠的?!”
“啊!”女人眼睛一亮,像听到战斗号令般立刻斗志昂扬地冲上前,一把扭住黄妮娜:“你说什么?你说谁是下三烂?”
黄妮娜被拽得踉踉跄跄地与女人扭在了一起。
四周的眼睛顿时充电般地大放光芒,人们情绪高亢地迅速从门窗后面奔出来,兴高采烈地围到近前,为两人的撕扭大声助威。
双方实力显然相差得太悬殊了。女人手脚敏捷、动作娴熟,而黄妮娜则一直处于被动防御地位。没几个回合,女人就取得了主动权——揪住了黄妮娜的头发。
女人边扯着黄妮娜的头发往地下按,边得意地高喊:“你算是什么东西,敢跑到我家门前撒泼!我叫你还敢来撒泼!我叫你还敢来撒泼!”
黄妮娜被揪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两只手无助地在空中乱抓着。
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啧啧、啧啧……”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一直在旁边袖着手观看的蹬三轮车的男人,此时也满意地咧开嘴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黄妮娜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眼看就要被女人按倒在雪地上了。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在女人的肩头拍了一下。
“放手!”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正在兴头上的女人扭过头刚想破口大骂,碰上了一双阴沉的眼睛,女人的声音顿时就低了:“六指,”女人解释说:“是她找上门……”
“放手!”那人又重复了一句。
女人泄气地闭上嘴巴,手跟着就松开了。
没能尽兴,四周的眼光顿时失望地暗淡下去,人们嘴里咝咝哈哈地发出寒冷的声音,很快就悄然散尽了。女人被蹬三轮车的男人拽进了家门。进门之前,女人还不甘心地回头喊了一句:“回去告诉你那个小狐狸精,要是再来勾引我儿子,小心我打断她的腿!”蹬三轮车的男人在门里用力地拽了她一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黄妮娜披散着头发蹲在雪地上,许久,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你没事吧?”那个低沉的声音问。
黄妮娜这才发现那个被叫做“六指”的人一直站在旁边没走。她用失神的目光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那些紧闭着的门窗,木然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
走了没几步,那人突然在后面喊道:“等等。”随后追上前,招手为黄妮娜叫来了一辆出租车。
黄妮娜站在打开了门的出租车前没动,她不想坐出租车,前面不远就是公共汽车站,倒两趟车就到家了,坐出租车最少也得二十几块。尽管她现在浑身瘫软,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她也不想花这份冤枉钱。
那人似乎看出了黄妮娜的尴尬,往司机手里塞了五十块钱,说了声:“上去吧。”就不由分说地把黄妮娜推进车里,“砰”的一声带上了车门。还没等黄妮娜反应过来,车就开走了。
后来黄妮娜才想起,她当时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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