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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是走,你也别太计较了。”王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穆青又仰脖倒下了一杯酒:“王刚,你自己肯定也有想法。你为什么不说?'飞虎'来了,我不算,你们整个大队就再也没上过。你说——是因为咱们干得不好,丢人了么?有了炮位雷达,风林和海波他们就白死了么?”
“风林的立功报告批下来了。”一个兵低声说。
“哼哼,”穆青冷笑道,“原来风林死在那边,就是为了戴罪立功啊。好,那你告诉我,那陈海波呢,海波不敢冲,是不是执行战场纪律?他是怕死,怎么了?王刚你告诉我,你怕不怕?我告诉你,我怕!怕得要死!怕得要尿裤子!”
“啪!”酒杯摔在了地上。
小间里很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外面的大厅里的歌声清晰可闻。
兵们在唱歌。
一个兵想给穆青倒酒,被王刚把瓶子接过去了。他站起身,给穆青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穆青,咱们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这里的四个人,算上风林和海波,六个,我有想法不瞒你们。”
王刚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酒杯,一口咽下:“来云南以前,我,还有一个战友,吴凯锋——穆青你不认识,他是我们S军牺牲在这儿的第一个,技侦的兵,不光文化好,军事素质也比我好,来以前都准备去军校了,来这儿,最先死。”
穆青接过话头:“你说的这个事儿我知道,前指给几支北方新来前线的部队都通报过,缺乏战场经验……”
“你别打岔,穆青,我不爱说这些话,你让我一次说完,”王刚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有点伤感,“你现在会说吴凯锋是不小心挨了冷枪,没经验。其实这个事儿我们连,每个人,前前后后都想了很多天。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从那天开始,突然明白了,只要你上了战场,你就随时可能死——部队打不打得赢,和兵、装备、指挥这些都有关系,但是对你我这样的小兵、小军官,战场就是绞肉机——不管你军事素质好不好,不管你是不是勇敢,不管你是不是有文化,不管你碰没碰过女人,不管你想没想过当英雄,随时可能死——在这个前面,大家是平等的。问题就是,在穿起军装拿起枪的时候,你想好了没有?你准备了没有?”
王刚给自己轻轻倒上了一杯酒:“说实话,我一开始当兵,根本没往这上边想——空军航校上了一半,把我淘汰了,我才来的陆军。小时候想当解放军,想开飞机,想当英雄,可从来没想过当烈士——来到云南以前,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吴凯锋死了,我开始想这个事儿了。我问自己,能走么?穆青,你告诉我,我们来了前线,看见死人了,怕了,〖XC,JZ〗了,我们能转身走么?”
穆青咬着嘴唇,没说话。
“当然不能走。那就只有自己扛下来了,没人帮,自己干。我也怕死,但是没办法,我怎么办?哭么?哭要是有用,我肯定哭了,但是没用——海波最后肯定明白了,没办法的事,只有自己对付。侯风林肯定也明白了,他叫我帮他——那一枪我没开,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不管开没开这枪,我都会后悔一辈子。但是穆青,我告诉你,我和风林一样,我们是做好了这个准备,死的准备——你没有。你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你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但是你没做好死的准备。”
两个兵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盯着自己桌前一小块,一言不发。
穆青摇头:“王刚,你小看我了,我怕死么?你前边有你的吴凯锋、侯风林、陈海波,我在F军这么多年,见的要比你多!你现在再叫我越境侦察,发给我枪,我就从这儿走!但我觉得窝囊!我们趴林子里,三天三夜,进去六个人,出来四个,到头来,一场空——风林在石头缝里钻了两天,死活就发现一门炮,结果呢?炮弹一出膛,不到一分钟炮位雷达就发现了,还能自动校射,不用你报告!咱们敌后三天,回来两手空空,一无所获。部队给报功,我不好意思要——现在仗打完了,部队精简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军装一脱,就好像从没当过兵似的;前脚一走,就好像从来没来过战场似的,是么?忘了?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
“穆青,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难过,还得自己慢慢想。回来的时候,一过边境线,看见接我们的人,我的心突然一下就松了——在那边,打仗是咱们几个人的事儿,一旦回国,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人,打仗不是咱们几个人的事儿。就算咱们都撂在了那边,还有飞虎呢。仗打到今天,其实没你我什么事儿了,又赶上裁军,这么多大事儿赶在一起,没人能帮你,还是得自己干。咱们连死都不怕,你今天怕什么呢?不是怕,你又担心什么呢?——别让风林他们看见咱们今天这样儿,他们会难受的,来——干!”
穆青举起了酒杯。
四只酒杯碰在了一起,一饮而尽。
王刚捏着空杯子,伸着脑袋,冲着穆青神秘地一笑:“穆青,这几天就要回东北了,以后再想见就难了,今天我告诉你个秘密。”
第二章2
S军侦察大队返回东北的军列,在当初上车的小站停下了。站台上布置了简单的欢迎仪式,政治部的军官和警卫的兵戳在月台上欢迎。车站的列检和值班员看着兵们一个个从车上蹦下来,手里拿着早已经拆散的两条烟,努力往队伍里塞。
有的兵默默地接过了,有的兵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表示感谢。
他们似乎并不高兴。
政治部的军官给我们总结,说我们虽然归来了,但是单以战绩而论,并不凯旋。他似乎也不高兴。但不是因为我们,原因我能猜到,只能是裁军。
黄昏中,一列军车在无声地开进,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夜色中,兵们挨个跳下卡车,简单地整队之后,就解散了。
不能回家,半年封训。
这是一处临时找来的驻地,短期内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我们这支刚刚组建的侦察大队进行封训——解散前的封训。虽然是临时的,但是条件却很好。只是在抵达的头几天里,兵们都不说话。风言风语在下面飞快地流传,中心议题只有一个——裁军。
每天夜里,宿舍里都有兵在轻轻地说话,最后被班长喝住睡觉。
王刚觉得有些难过了,吴凯锋的床始终空着,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就好了,也许还能像在云南一样,熄灯以后悄悄找个角落坐着,抽上一支烟,虽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回来之后却能很快睡着了。
而现在不行,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睡不着。
不仅兵们睡不着,不让他们讲话的班长、排长、连长们也睡不着。
心里的小鼓从来就没停过。
白天的训练开始加强了。作战任务结束,但训练一点也没有减轻,只是科目悄悄地发生了变化,枪早就收走了,连投弹、格斗这些科目都取消了。开始是队列训练,后来几乎全部改成了长跑。运动员似的长跑,越野和负重都取消了,好像让大家忘了是在当兵。
每周的一三四六,四次万米长跑,周日环绕远郊兜一圈,比万米更长。
师里调来搞军训的几个排职干部负责侦察大队的日常训练安排,一个小干部在讲话,身旁架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单车,小干部对着这群刚从前线下来的兵,还有点紧张:“侦察大队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封训是部队的惯例,帮助大家完成从战时到平时的转变。足球场暂时停用,对抗性太强,容易受伤——希望大家能通过半年的训练完成转变,完善自身,拥有良好的体魄合格的意识……”
军训干部骑着自行车带队伍跑。自行车走在前边,忽快忽慢,不时回头喊两嗓子:“跟上跟上,这是变速跑,队伍不能乱。”
最后的100米是冲刺,每个排最后的五个人要补两个400米计时跑,第一圈55秒,第二圈一分多一点点。军训干部像体育老师似的,拿着塑料秒表和记分册在操场边上掐时间,如果不合格,再加1500米。
王刚总是落在队伍的最后,他愿意帮助跑在后面的兵,拉他们一起跑,而不在乎自己被责罚。
一个兵被王刚带着跑,边跑边气喘吁吁:“排长,我们野战军快被他们带成体工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