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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这段回忆是在80年代初谈的,事隔几十年,她还记忆犹新,正说明延安时期和毛泽东的这些谈话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对于丁玲的上述回忆,自可作出不同的解读,既可当毛泽东的玩笑话视之,也可将其视为理解某些重大问题的注脚,而从中捕捉、感受、体会到当时革命政治文化流向的变化。
历史事实证明,30年代中期后,中国革命的政治文化开始了意义深远的转换和新的建构的过程,也就是从“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红色水兵舞”向“逼上梁山”、“林冲夜奔”、“三打祝家庄”转换。而这个变化的主导者就是毛泽东,他的思想、态度、性格、理想、作风强有力地影响和塑造着这个过程。2002年,中央文献出版社首次公布了毛泽东在1939年11月7日致周扬的信,他在这封信中明确说:
现在不宜于一般地说都市是新的而农村是旧的,同样农民亦不宜说只有某一方面。就经济因素说,农村比都市旧,就政治因素,就反过来了,就文化说亦然。我同你谈过,鲁迅表现农民着重其黑暗面,封建主义的一面,忽略其英勇斗争、反抗地主,即民主主义的一面,这是因为他未曾经验过农民斗争之故。由此,可知不宜于把整个农村都看作是旧的。所谓民主主义的内容,在中国,基本上即是农民斗争,即过去亦如此,一切殖民地半殖民地亦如此。现在的反日斗争实质上即是农民斗争。农民,基本上是民主主义的,即是说,革命的,他们的经济形式、生活形式、某些观念形态、风俗习惯之带着浓厚的封建残余,只是农民的一面,所以不必说农村社会都是老中国。在当前,新中国恰恰只剩下了农村。②
中国革命以农民为主力,以武装斗争为中心,以农村为主要战场,中国革命的实质就是“农民的斗争”,过去党的领导者博古等不清楚中国革命的这几个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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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杨桂欣:《丁玲就是丁玲》,载《炎黄春秋》1993年第7期。
② 《毛泽东文艺论集》,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59—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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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的问题,直到30年代中期后,党的多数领导者才对此有了新的认识,但是对于这种巨大深刻的变化在文化上的意义,也就是农民在政治上和文化上都代表“新”,或许只有少数共产党员才多少有些领悟,潘汉年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位。1936年秋,丁玲在前往陕北的途中到达西安和潘汉年不期而遇,潘汉年劝她去巴黎为红军募捐而不要去保安,但是丁玲没有接受潘汉年的建议。
潘汉年是老共产党员,也是革命知识分子,他了解遵义会议后党内政治生态的变化,也感受到那种革命新政治文化的发育、成长的气息,他在青年时代有过“创造社”和“左联”的经历,对革命政治和革命文学这两“界”的情况都很熟悉,他亲眼看过大革命失败后,一些革命知识分子从狂热到幻灭的过程,他也了解丁玲的自由奔放的个性,他给丁玲的建议是最好,也是最适合的,是对丁玲的真正爱护和关心。因为在巴黎,丁玲既可以利用自己的社会声望为党做有力的宣传和募捐工作,也不致使丁玲对革命有近距离的接触,而一旦和革命有近距离接触,未经革命烈火长期考验的左翼知识分子随时有可能从动摇走向幻灭。
丁玲是坚强的革命者,根据地艰苦的生活条件和她曾长期生活的上海不啻相差万里,她没有动摇,更没有幻灭。然而丁玲和正在形成的强势的革命新政治文化又有着不小的思想距离,在这个新政治文化中,对农民革命性的突出强调已在事实上取消了对带着“浓厚的封建残余”的农民的“某些观念形态”进行启蒙的必要性。丁玲从五四而来,又从“五四”走向共产主义,思想上还留有浓厚的“五四”启蒙主义色彩,这就和革命新政治文化不相兼容,她的《在医院中》、《三八节有感》在1942年就受到了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中央领导的批评。因为毛泽东的保护,也因为丁玲的名气大,加之她迅速进行自我批判,又积极参与斗争王实味,才被宽谅。之后,丁玲努力改造思想,按照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进行文学创作,写出歌颂工农兵的作品,受到毛泽东的表扬,因而在建国初风光了一阵,她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甚至得到了“斯大林文学奖”,毛泽东也在建国初到颐和园看望过在那儿写作的丁玲,还与她泛舟昆明湖上。
无法避免的厄运
但是,丁玲在建国后的厄运却是无法避免的。毛泽东是“君师合一”型的领袖,特别重视全民思想的改造和重建,在建国初建立革命意识形态新秩序的大变革的阶段,他都是事无巨细,亲自领导,亲自部署。他派胡乔木以中宣部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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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的身份统领中宣部,领导中宣部部长陆定一;以后又指示胡乔木别管文艺界的工作,委任周扬统领全国文艺界。虽然丁玲和最高领袖的意图并不冲突,她在建国初的几次批判文艺界“错误思想”的运动中都是冲锋在前,十分积极的,丁玲在执掌《文艺报》期间,该杂志对许多作家的作品进行了非常粗暴的批评,引起作家的众怒,那时丁玲的思想之左,比周扬有过之而不及,可为什么她还是难逃厄运?
这是因为原国统区的文人、教授都比较老实,置身在建国初万众振奋、新中国气象万千的历史转折的关头,他们看到那些意气风发的、来自延安和其他革命根据地的“老革命”、“老干部”,许多人的内心都有很深的歉疚感,革命理论家用“立场”、“出身剥削阶级家庭”和“曾经为国民党反动政府服务”等几个概念,就很容易把他们引导到“思想改造”之路。在50年代初的“思想改造”运动中,冯友兰、费孝通、金岳霖、梁思成、周培源等著名学者都纷纷表示要彻底批判自己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一些著名的大作家,像茅盾、曹禺、老舍、叶圣陶、李劼人等,也都根据革命意识形态的标准,对自己过去的成名作作出修改。相比较而言,比较不顺手的反而是那些自认为对革命有功的左派,如胡风、丁玲、冯雪峰等。
长期以来,丁玲就陷入了写作和做官的两难之间,经过整风运动,在“工农最有知识,知识分子比较没有知识”的新型对应性思维认识框架下,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转换自己的知识分子的身份,干革命的实务,才是“干革命”的正途。当然那个年代的共产党员,一切服从组织需要,“党叫干啥就干啥”,可是事实上还是存在着某种革命工作的高低排序的,以革命的实务而言,做军队工作和保卫工作,最受组织的信任;做根据地的党和政权的工作,甚至是财经工作,也是重要和光荣的;做宣传文化教育工作,责任重大,受上级耳提面命的机会多,但犯错误的几率也高,负责同志还好,他们虽然也要改造思想,但毕竟更肩负改造下属同志的思想的责任。至于那些干文字活儿的普通记者、作家、画家,虽然在进城后都是各级文宣、教育单位的负责干部,但是在那时,却是“思想改造”的重点人群,在某些有“大军事主义”思想的同志眼中,他们也就和吹拉弹唱的文工团员同在一个系列了。
丁玲本来是有可能干革命的实务的,1936年秋冬她到达陕北后,毛泽东征求她对工作的意见,丁玲说要去当红军,毛泽东就委任她做中央警卫团政治处副主任。但正如西谚所说,“性格即人”,丁玲从本质上做不了“官”。抗战后去延安的一些左翼文人,因各种原因离开了文艺工作者的队伍,转型为职业党干部,以后的命运都相对较好,但是丁玲的个性和写作爱好使她永远当不成一位“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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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党务工作者”。一方面,丁玲非常尊敬领袖和其他中央领导;另一方面,她总是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