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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哒哒、嘀、哒哒哒……”
发报的声音是录放机放出来的,以至于可以看到磁带在机器里转动的样子,同时听得见细微的“丝、丝”转动声。陈科长一只手按在录放机的停止键上,随时准备停掉机器。
安在天站在讲台下方,紧张地看着阿炳——阿炳吸着香烟,他吸烟的样子一如既往,吸得猛,但动作谨慎,像烟是活物,弄不好会跑掉。其余的人都无声地看着他俩。
约十秒钟,电波声没了,陈科长按下停止键。
安在天:“阿炳,这是第一种电波,你听了十秒钟,怎么样,听清楚了吗?”
阿炳:“是的。”
“现在你已经认识一个电波了,我们就叫它1号电波。记住,这是1号电波,当你再次听到它时,你要告诉我。”
“是的。”
他在接受“考试”时一向是认真而少言的。
陈科长将1号电波的磁带标上“1”字,放在左边,右边为没放过的。安在天朝另一教员示意,那个人按下他所管录放机的放音键。
阿炳专注地听着。还是放了10秒钟,又停。
安在天问阿炳:“这是1号电波吗?”
阿炳答道:“不是。”
“那我们就命名它为2号电波。要记住,这是2号电波。”
那个人将2号电波的磁带标上“2”字,放在左边,并从右边没听过的磁带里重新拿了一盘,装入录放机。
这就叫“听样时间”,每一种电波10 秒钟,阿炳必须在这10秒钟之内辨出它独有的特征,并且记住,否则他就完了。尽管阿炳一次次地点头,可安在天心里还是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记住了?
铁院长传给安在天一张纸条。安在天打开——写着“不要再放新的,放一盘已经听过的”。
安在天做了一个“3”的手势。掌握“3”号磁带的教员,马上装入磁带,放音。众人紧张起来……
安在天看着手表,秒针在走……
阿炳突然手一扬,喊:“停!”
杨红英按下停止键,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阿炳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新的。”想了想,“这是3号电波。”
顿时,底下一片哗然,安在天喜不自禁,回头看铁院长,铁院长面无表情,示意继续。
树的阴影大了,蔓延在地上。走廊上,煤炉上的那壶水已经开了,“扑、扑”地冒着热气。胖子的手上拎着热水瓶,站在窗前看着里面的“考试”,他看得如醉如痴。
教员右边的磁带已经大部分移至左边,这说明20盘磁带,大部分都已听过“样”了。
开水冒出来,落在火上,发出哧哧的声音。
现在,所有教员右边都已经没有磁带了,磁带都在左边。
安在天:“阿炳,现在20种电波的声音你都听完了,下一步,每放一盘磁带,你都要‘报号’,告诉我它是几号电波。”
装带、放音,不断重复……
阿炳一次又一次地回答:
“这是8号!”
“这是11号!”
“这是6号!”
“还是11号!”
陈科长放进14号磁带,开始放音。
阿炳似乎在犹豫,他一口一口地吸烟。安在天看着阿炳,为他捏了一把汗。电波声已走完,磁带开始无声地转动。铁院长眉梢一挑……
阿炳忽然大叫:“14号!是14号电波。”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只苍蝇从阿炳的头顶上飞过,在他眼前来回晃悠,阿炳突然一扬手,把苍蝇打个正着。
考试的结果是:阿炳赢了。
不是一局一胜的赢,也不是五局三胜的赢,而是全赢。全赢也不是命悬一线的赢,而是轻轻松松的赢,绰绰有余的赢。
期间,阿炳除了不停地抽烟,似乎并没有更出奇的依靠或者更神秘的魔法。最快的一次,13号磁带刚放了1秒,阿炳就手一扬,报出了号。多少年以后,安在天还在怀念着阿炳一扬手的这个动作。
人们走出视听室,像电影散场一样,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情景之中,低头默默不语;或去厕所;点烟;有的在兴奋地说着什么……
华主任和铁院长出来。
华主任:“……我搞侦听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神的人。比罗山还神!”
铁院长:“所以安副处长说罗山是‘人之将死,其言必善’。”
“罗山一定也是自叹不如。老地瓜,这下你心里是不是要踏实一点儿了?”
胖子扶着阿炳出来,后面跟着安在天。
铁院长从李秘书手上拿过烟,客气地递给阿炳一根:“阿炳,来,抽根烟。”
阿炳接过烟,闻了闻,说:“嗯,这烟很香,好烟。”
铁院长顺手把一包烟都给了阿炳,说:“全送给你,回头我再送你一条整的。”
阿炳回头问安在天:“安同志,铁院长要送我烟……”
安在天:“这是你的奖品,拿着吧。”
阿炳:“那我拿了。”
铁院长对安在天:“把人都叫进来,我们开个会。”
阿炳突然脸憋红了:“安同志,我要上厕所,我要尿裤子了……”
安在天忙招呼胖子:“快,快带他去解手!”
人都到齐了,还是刚才那些人,当然没有胖子和阿炳。因为不是在正常的会议室里开会,大家坐得乱,基本格局就是以铁院长和华主任为中心。
铁院长:“我们开会,不是总结发言,而是各抒己见。大家刚才都看了,听了,想必也想了,根据对阿炳的专业考测,加上你们自己的经验,有什么想法?阿炳这个人能不能为我们所用?怎么用?我一贯以民主而著称,希望大家畅所欲言。”
华主任:“能不能用这个问题就不必说了,肯定能用!”
大家七嘴八舌地肯定:“对,能用,当然能用。”
铁院长:“那么就是怎么用?是现在用,还是培训后再用?随便说,没有对和错,如果有错,不说就是错。”
众人互相看着,谁都不愿意打头炮。铁院长点了名:“钟处长,我们这都是在给你找人,你先表个态。”
钟处长在谨慎地找着“态度”:“我的态度……说实在的,我还没有想好,但是我的感觉是……可以用的,现在就可以用。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干了半辈子的侦听,像下午这种情况,20个信号临时听样,临时确认,刚才我自己也在心里测试自己,根本达不到阿炳的水平。我想,就是把我们现在一线的侦听员都拉来,能达到阿炳这水平的也是屈指可数。这说明他完全具备投入实战的能力,所以现在上机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按道理,凭经验来说,这好像又有点……那个……太异常了,是不是?你们说、你们大家说。”
“老资格” 接住话头:“他本来就是个异数!好,我来说几句……”
铁院长客气地:“申老,您说。”
申老慷慨陈词:“我说三点。第一,虽然阿炳对摩尔斯电码并不懂,但事实充分表明,懂与不懂跟他无关,不懂他照样能去伪存真,百里挑一。如果要等懂才上机实战,那就不是他奇人阿炳了。第二,虽然敌人通过静默,改变了联系时间,但目前情况看,其机器设备基本上没变。设备不变电波的音质也不会变,从我们已经找到的十几套新频率的情况看也是如此。这就是说,我们有足够数量的‘样品’可以提供给阿炳听辨。虽然那些未知敌台的声音不会跟这些‘样品’一模一样,甚至在常人听来可能完全不一,但对能够把两条狗的血缘关系及雌雄性辨别出来的阿炳来说,我相信他一定能在差异中寻求到蛛丝马迹的共性和暗语。第三,至于阿炳不会操作机器就更不是问题了,我们可以给他配上一个甚至几个操作员做他的助手,帮他解决实战中面临的所有具体问题。事实上,阿炳神奇的是他的耳朵,我们要使用的也只是他的耳朵……”
外面忽然传来阿炳骇人的哭喊声。
阿炳窜逃出房间,摔倒在地上,他不断哭喊着向前爬去,一声一声地叫着“安同志”……
安在天和金鲁生冲到了最前面。
胖子也从阿炳的新居跑出来。
阿炳一把抱住安在天的大腿。
安在天急切地问:“怎么了?”
阿炳哭着:“……他要割我的耳朵!”
金鲁生:“谁?”
阿炳:“我听到了刀的声音。”
安在天一抬眼——
惊慌失措的胖子,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
金鲁生还未上前,胖子已经“扑通”一声跪下,吓得魂飞魄散,菜刀“当啷”也掉在地上。
阿炳把头埋在安在天的腿上,身子还在瑟瑟发抖,像一片树叶……
金鲁生带走了胖子。
安在天轻轻地拍拍他:“阿炳,好了好了,你要把我的裤子褪掉了!”
众人随后出来,看到与刚才判若两人的阿炳,面面相觑。
事实上胖子是想给阿炳切水果吃,可被他误会为要割他的耳朵。但从此阿炳给安在天一个感觉,他的生命像一片树叶,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有一天风止了,也意味着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