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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控制了一下情绪:“这也太急了吧,怎么都应该让阿炳有个熟悉的过程。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从未走出过乌镇,我担心弄不好会伤害他。他对自己的听力一向信心十足,万一考不好,这份自信心丢了,就麻烦了。”
钟处长:“也是,煮成夹生饭就难吃了。”
安在天跑去找铁院长:“铁院长,我觉得现在还不能测试阿炳。”
铁院长问:“为什么?”
安在天刚想说话,被铁院长制止,铁院长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就问你,你是把他当什么人带回来的?仅仅是一个听力比常人见长,将来有可能培养成一个普通的侦听员吗?不是。你是把他当一个天才、一个异人带回来的,我们也是这样翘首以盼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要他干什么?我这里有几百个侦听员,不缺胳膊少腿,也不必非住靠近厕所的房间,我也用不着拿我安儿的生命做赌注,借了上海那么多条枪,才把他带回701来!”
安在天不说话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我们的方式了解他,判断他,看他是不是一个异人,一个在听力上有奇才的异人。如果是异人,这种测试不会难倒他的,如果难倒了,就说明他不是。”
安在天没等他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
对一个非常人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由种种非同寻常的、在你的眼里不可理喻的奇事怪情组成的,你担心他们某一件怪异事做不下来,就好比穷人担心富人买不下一件昂贵之物,本身就是杞人忧天。此刻,安在天盼着自己对阿炳就是杞人忧天。
阿炳把收音机放在床上,“刺啦啦”地调着。安在天进来后,什么也没说,他反复在调台,刺啦声不断……这是一部中波收音机,但有时在收听广播时偶尔也会听到一些电波声。安在天现在就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电波声,以便好跟阿炳做解释。但是转了一大圈也没有……
阿炳莫名其妙地问:“安同志,你在干什么?”
安在天停下手:“阿炳,你每天都听收音机,有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滴哒,滴滴哒……”
阿炳:“听到过。”
“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不知道。”
“那么你听说过发电报的事情吗?”
“听说过。去年端午节,关林的老祖父死了,关林他爹就给在北京的儿子拍电报,关林的弟弟就回来了。”
安在天耐心地解释:“你知道吗?阿炳,这就是发电报的声音,滴哒,滴哒……电报不是嘴上说的,是机器发出来的。北京播出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我们这里收听得到;北京发出的电报声,如果我们换一部好一点儿的收音机,照样也可以收听得到。”
阿炳似懂非懂地听着。
安在天擦了把汗,一滴汗珠落在了阿炳的手上。
阿炳起身,用袖子想去给安在天擦汗,安在天比他高,他笨拙地踮起了脚尖,安在天蹲下了身子……
试听室里这会儿人更多了。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人们或坐或站在最后一排课桌的位置,胖子显然被金鲁生又送了回来,正在忙着泡茶。胖子端着茶,恭敬地走到金鲁生跟前,又不敢抬头看他,不知把茶往哪儿放。
金鲁生:“不用管我,尽着领导吧。我对你是例行谈话,别有什么思想负担。”
钟处长进来,见安在天还在满头大汗地给阿炳做讲解。
钟处长俯在安在天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这是临时抱佛脚……”
阿炳:“我妈说了,抱了佛的脚会有福。”
钟处长笑了,说:“别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我们阿炳的耳朵比雪还亮,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逃出阿炳的耳朵。”
阿炳得意地笑了。
安在天感动地看着钟处长,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钟处长:“走吧,领导们都到了。”
安在天:“你先去,我带阿炳马上过来——”
铁院长一行已经进了院子。
安在天心事重重,正在给阿炳作考前动员。安在天:“阿炳,马上有人要来考你的耳朵……”
阿炳问:“考什么?”
“就是考我刚跟你说的电波声,滴滴哒哒的声音。”
“怎么考?”
“阿炳,如果你面前有20个人,他们的年龄和口音基本上是相同的,比如都是大人,都是同一村子里的人,我先让……假设是三爸吧,他随便跟你说几句话,然后再让这20个人包括三爸,依次跟你说话,我想你一定能从一大堆口音中把三爸找出来。”
“那是一定的,三爸跟多少人在一起我都能听出他来。”
安在天苦笑道:“不是三爸……”
阿炳:“是谁都一样。只要他跟我说一句话,我就知道是谁了。”
“那如果这20个人现在变成另外一种声音,就是我刚才同你说的滴滴哒哒的那种声音,你行吗?我想你一定行。”
“我听你的,你说行就行。”
“阿炳,今天他们就会这样考你,有20个大同小异的‘滴滴哒哒’的电波声,他们会先让你听一下,然后就要你找出哪个是哪个,你一定要找出来啊。”
“好的,我听你的……”
“那我们准备走吧。”安在天说,“我给你带上烟、茶杯,还要什么吗?”
阿炳:“有香烟就可以了……”
钟处长走进视听室。铁院长问:“安副处长呢?”
钟处长:“还在阿炳房间,马上就带过来。”
铁院长:“阿炳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你再去交代安副处长一下,今天下午就不要搞人头介绍了,到时又乱套。”
钟处长答应。
铁院长转对大家:“我们也不用说什么,只用耳,不用嘴,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测试工作由安副处长负责。”
安在天扶着阿炳出来,阳光下,阿炳戴着墨镜,拄着拐杖,蹒跚地走来。
阿炳忽然道:“安同志,窗户上爬着一个东西……”
安在天:“我看到了,是只蜘蛛。”
“蜘蛛长什么样?”
“蜘蛛长得很难看,但它是个好猎手,它静静地等在哪里,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安同志,我可以摸一下吗?”
“可以……这是它的肚子,这是它的脚……阿炳,有一天你也会像蜘蛛一样,会成为一个好猎手的。”
煤炉上,小胖子新放上了一壶水。
试听室里,一切准备就绪。前面四排桌子上都放了录放机,一排五部,每排各有一人负责,分别是陈科长和其他几名教员,有一名女的,叫杨红英。领导们都坐在后排,每个人面前放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安在天像对一位年迈大师一样,将阿炳扶上讲台,坐下,方走下讲台,问第一排的陈科长:“今天信号的同异度是多少?”
陈科长回答:“1:9。”
“1:9?太小了吧。”
“是铁院长定的。”
安在天不易察觉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返回讲台,跟阿炳耳语。
铁院长等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没有人说话,拿茶杯也是轻轻地拿、轻轻地放,似乎在搞什么鬼名堂,或者是有鬼在身边,都想躲起来,不被他人发现。
讲台也和往常不一样,讲台撤下了,代替的是一只茶几,上面放有烟缸和茶杯。阿炳正襟危坐于沙发上,安在天站在他的身边。室内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安在天的手心里微微渗出了汗。
铁院长的眼皮一抬——安在天会意,走下讲台,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轻轻地咳了一下。
陈科长递给安在天一盘磁带。安在天接过,又回身塞到阿炳的手里。
安在天:“阿炳,你摸,这是一盘磁带,里面有一种声音,就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那种‘滴滴哒哒’的电波声。现在我们有20盘这样的磁带,每一盘里都有一种电波声,它们听上去好像一样,其实有细小的差别。今天考你,就是要看你能不能把这20种电波声,用你的耳朵区别开来。”
阿炳如前一样,一听要考他的耳朵就兴奋,跃跃欲试地说:“我能的……”
安在天俯下身去,低语:“来了很多领导,现在都坐在下面看着你,阿炳,你一定要好好考,为你争气,为你妈争气,我想你一定能考好的。”
阿炳旁若无人地大声喊道:“我能考好,为我妈争气,为你争气……”
众人都安静地看着讲台上。
说真的,安在天不怀疑阿炳耳朵的神性,如果这是20 个人在说话,哪怕他们说的是外国话,他都相信难不倒阿炳。因为再怎么样外语总是人在说,是从人的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这里面自然有共性可循。可现在阿炳面对的是电波,对他来讲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所以,对这场考试,安在天心里有太多的悲观,他看着一盘盘磁带,感觉比像看着一枚枚炸弹还要恐惧。也许对阿炳来说,它们就是一堆炸弹,要将他在听觉上的自信心全部摧毁掉……
“嘀嘀哒哒、嘀、哒哒哒……”
发报的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