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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安慰老母一番,又嘱咐锁柱一回。然后收拾了盘费和护身短器,这日一早便出门上路,向崂山方向走来。
四十七千苦万难都为伊(3)
三
这时正是初春时节,积雪初融,春寒陡峭。锦屏一路走着,踏着烂泥残雪,眼观近水远山,头顶淡云薄雾、面迎如针冷风。沿途村舍,茅蓬草屋,败篱颓垣;柴门东倒西歪,泥径鸡犬蹄烂。到处虽是一幅破败景象,但因新年才过未几,一家家七高八低,歪歪斜斜的门梁户壁上还都残留着些零零落落,浓浓淡淡的桃符彩挂和刚闲置下来的破灯笼。偶而于村头庄尾遇到些孩子和闲汉,也都是蓬头垢面,破衣褴衫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的神情。但也有些精神轩昂,神气活现,气势可畏的殊类,这就是此时中国遍地苁生,无处不有的土朝庭,土大人,土将军和土貔貅——绅团和练勇。
王锦屏心中有事,只顾赶路,对眼前所见的五花八门,纷纭杂乱的各等情形,全都视有若无,没心理会。走了一日,傍晚时分来到县城,投客店住了一宿。次日早饭后,她出得店来,沿途经询问找到金家。在门上向里问了一声,老太太从屋里出来。锦屏走上前几步,向她说明自己是从燕家庄来的;又提起燕明凯哥儿俩和宝珠;及受宝珠之托,前来问候的话。
金妈妈闻言急忙往屋里让;没等进屋,方菲已闻声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跑出两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方菲见是个面生女子,便愕了一下神儿,但也立即往里让。于是锦屏在前,金妈妈、方菲在后,两个小小子像两只小欢狗儿夾在人缝里跟着跑着蜂拥进得来。关于金家,王锦屏多次听宝珠讲过了,所以今日虽是初登门,一见这婆媳的热情,便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由于年岁所关、金妈妈一见这姑娘就打心里疼爱,于是免不了刨根究底的问长问短:“你是明凯、明杰他们的什么人哪?特地来走走的吗?”
锦屏不好当老人说假话便红了脸,如实说了她和明凯之间的关系,亦及此行的目的。
金妈妈听了,便虚着老眼仔细打量这姑娘一面不住口的誇:“俺说呢,明凯这孩子眼高心大,果然好眼力!相中的这个人真是难得的!俊俏不必说,从这形容神情上看,就是个又聪明灵俐又搌扬大方的好闺女儿!”说着又回头对方菲道:“你看看哪,人家这两个人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啧啧!难为你们怎么配来的!”
方菲应和着婆婆的赞美,过来挨着锦屏坐下,问候着燕家老糼的安好,及宝珠的情形。边说着,拉过锦屏的手,轻抚着,见细皮嫩肉,十指尖尖,便笑嘻嘻的说:“明凯兄弟前年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把我的病给治好了,要不然到今天我还在不在世都不一定呢!他小小岁数,这么好的医道,论心性也是少有的!至于武功一道,燕家庄的人也都不差;这样的小伙子,错了这位妹妹,谁还能配得上!”说着又问她多大年令,家里情形等。锦屏从来大方,此时被这婆媳递一行的称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回答些问话。
因为金自重一早去衙门办事去了,到晌午才能回来,这会儿就只几个女人这么打听,询问着说些家常里短的闲话着。
起先,锦屏只道那两个男孩儿是方菲的孩子,偶然之间她发觉那孩子称呼方菲做“姐姐”,这使她很是诧异,只因初来人家,也不便多问。但她的疑惑神色被方菲看出来了,就向她讲述了这事的原委……
原来先前的知县袁厚芝发案死于监中之后,家下人等便树倒猢狲散。他那老婆原就独掌家政,一到人亡,她便捲了家资回原籍去了。抛下二、四、五这三个姨太太像吃枯桑树的春蚕——落了干枝儿了。但,五姨太一无所出,没有拖累,且又年纪轻轻,寻个主儿混口活很容易,倒也好说。这二、四两个姨太各自带着个孩子,又都年已半老,且又烟瘾极重,即使有那不嫌老的想讨做家口,只是这衣食好说烟难供,因此便成了旱地枯鱼了。自从被逐出后衙以来便各奔东西;起先还都有几件随身的钗环首饰和素日间的私蓄,勉强对付糊口。可是这点死水能熬过几时呢?于是就未雨绸缪,安排下步。作工、当佣人,她们是干不来的,况且又有孩子拖累,这自然不成。嫁人、落娼,孩子也是大包袱。就在这左右为难,无计可施的时候,金自重和方菲找到她们,商议要领养孩子的事。她们当然知道方菲和这两个孩子的血肉关系,此时虽然难捨得母子分离,但让孩子有个安身活口之处总比随在她们身边生活无着好多了,况且人家一脉所留,领养了去也是正理。对她们自身又轻了装,于是就都欣然依允了;唯独提出一件,那就是不能割断她们母子的联系,须得准许她们随时去看孩子。自重和方菲觉得这要求合乎情理,便应允了。只是又向她们说清:一是孩子得改姓归宗;二是不许她们事后反悔。
诸般说定之后,分别经人作中,立下契约,于是两个孩子被领回金家。
两个孩子大的叫兴儿,小的叫盛儿,现在就叫方兴、方盛了。他们初来时,因在袁府娇溺宠惯,颇染些使气任性,轻毁器物等坏习气;又因离了娘而烦恼,自重和方菲为他们很花费了些心血与精力;但经过一二年的恩威並施,软硬同来的教导,现已使他们改变了许多,于今的他们对姐姐像对娘一样的亲近。他们的母亲先头还来看过两次,后来听说都落了娼,只雇了应酬接客,把孩子已不放在心上了。
锦屏见这两个孩子长得讨人喜爱,又都机灵活泼,很是喜欢他们,不到半天就和他们混熟了。
中午,金自重回来,方菲向他说知锦屏的到来,並引荐相见了。自重问起明凯、明杰来,当听说这一年多没有消息时,便不无担心的说:“这些年里国家的情形是人人皆知的了;现在南方又立起了太平天国前方的征战打闹不必说,后方各地也是一片混乱。朝庭一面征兵调兵,一面加粮增税。听说这还怕京城不保,已把宫中金银财宝都搬往热河行宫去了,以备皇上宫人不得已的时候去往那里避难。从这不就看得出时局是多么紧张了吗!所以这时候出外面就更要多当心哪!”停了停,随即又说道:“好在明凯、明杰都是精明人,又都有一身好武功,所以倒不必为他们过多的担心。”
锦屏明白他这后一句是为着安慰她说的,便作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那么,照大哥所说,朝庭都准备逃跑了,不就是说太平军将要打过来了吗?”
“这就难说了;打不打过来就看他们的手段如何了。至于朝庭这一面,是人们都看到了的;跟洋人打,不是打一仗败一仗吗,所以最后就是割地、赔款。要看那太平军从两广这么快就打到南京的猛势,朝庭是很危险了!可是,话还得说回来;这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可靠不可靠也不好说,咱们只可参考罢了!”
锦屏闻言便就势说:“大哥说的很对,远处的话听来也难做准,不眼见的也只说说罢了;所以我这次离家就是要找找明凯他们,有机会或者能见见太平军的人,看看都是怎么个形景。”
一听这话,自重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说:“真的吗?你当真要往那面去吗?”随即摇头,表示不赞成,只碍于初见,没有多的了解,不好深说什么。稍停,他才说:“这一年多来,官兵南调,所以过之处抢掠财物不必提了,就是掳协人口,欺男霸女的事也大量发生。还有军兵以外的各地乡丁练勇也常常为非作歹。就是俺们这县上,为这些事来堂上告状的就有几十起。可是,在这用兵打仗的战争时期,军兵就是上眼皮,漫说没有那等肯为民做主的清官,就是有那种清官,一个文职官儿又能把刀枪在手的强人怎么样?俗语说‘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就是这个意思!大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说这话不怕你笑话,还是慎重些好哇!”
王锦屏一边听着,两手捏弄着衣角,垂下眼皮儿。待自重说罢,她才缓缓的说:“大哥说的很是,但俺和他分手一年多了,总没见他个音信,外面又是这么混乱,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所以俺才决意去寻找他们。”
“这到也是实在的。只是你单身女子,在这时候外出就更有许多不便。”他若有所思的说。
在一旁听他们谈话的方菲插嘴说道:“这个呀,我到有个主意:妹妹何不来个乔装改扮,扮成个男人不就方便多了吗!”
金自重听了这话略一点头,“嗯”一声,没言语。王锦屏却是十分高兴,连称:“这样可也好,可好行动多了!这太好了!”
四十八燕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