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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还长着个永远需填补的肚子?这是造物主的善意,还是残酷?
像他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若在父母手里,恐怕还要哄着抱着呢!然而他不同于常人,他是“杂种”,更加“杂毛”;他得背负着双重耻辱。到这地步,他就只知道挨个儿门上来乞讨,挨到了一个村庄讨不到一口东西吃,他就只得再往别处去了。要往哪里去他也不知道,只是像只小虫子似的往前走去,碰到阻拦便绕一下,再阻再绕,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便就地躺倒,稍得恢复,动身再走。小永生已经折磨傻了,自从在舅母们手下时他就任凭打骂,从来不知道哭,他大约是懂得:哭,对他一点儿也帮不了忙。
三十三肩胛倒转背华山(1)
三十三里命运翻肩胛倒转背华山
命如悬丝生望绝天外仁人救苦难
一
出离家门的时候他就已然鼻青脸肿、嘴角血污;没等出村子又让比他大五岁的海狗子纵着一只癞皮狗,在永生的脚踝处撕一道血口子。衣服原就脏破不堪了,出来一天不到黑的工夫,恶作剧的孩子们拽,狗撕和柴草树枝的括扯,这会儿已没有衣服的模样,来风一吹便飘飘舞舞,恰似当风杨枊条,半天烂云彩一般。
这天晚,他不知来在一个什么村庄。在这里呢情形稍好一些——人们只见他“杂毛”而不知他“杂种”这一层,因而稍得到一点施捨,虽不甚饱,可也将就渡命;再又少有人奚落、打骂。可是天一黑他就发了矇。在这无依无靠的地方不由他不骇怕。无奈之下,就只好偷偷钻进一个人家门外的柴草垛里,浑身哆嗦着,闭了眼什么也不去看,怕就让它怕去吧,这是他此时此刻的唯一办法!就这样一天天往前走去,一程一程越走越远,把那个生养他的可怕的家乡扔得远远的了。
小孩子流浪在外,虽是饥苦颠沛,但还总是童心未退,好赶热闹,因而只拣那人多的去处走,这一来,经过多日讨要胡闯,一天居然碰到一座大村镇。他也不知什么镇不镇的,只是觉着这地方特别热闹,人多、房屋多,街上多的是嚷嚷闹闹买卖东西的。他第一次见过这么些卖东西的,虽然吵嚷哄闹有点儿让他矇头转向,眼花瞭乱,但他觉得还要比那些冷落无人的荒村野店处少受孤伶。再说,在这里讨饭,也比他一路走过的那些地方都要容易些;而且那些行善的大爷大奶们出手又都很大方;所得的施捨,即便是陈汤剩水残羹冷饭也比那些庄子村农人家所给的,口味要好些;但只一宗让他感到不称心,这地方没有夜里要钻的柴草垛。
初到那天,一擦黑,他就发了慌,找不到草堆可怎么过夜呢?顺着街路他走了许多地方也寻不到可过夜之处。好在这时候天暖,且又到处是人家儿,不像在荒僻乡野那么可怕。这样想着,同时又发现一些和他同行的讨饭孩子们,有单个儿的,也有跟随爹娘的,他们这时候並不要什么柴草遮盖,只是躺倒在人家的屋簷下或墙角里的光地上睡下;见此,他也就只好学着样儿找个地方躺下去。因为日里劳乏,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了。他觉着虽没草垛里暖和,可也算过来一夜。並且因有那些同伴在左近,还免去担惊骇怕这一层。这儿比起他舅家,处境蛮好的。永生从此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馊、酸、臭、烂填肚皮,可也没大饿着。至于欺辱、打骂,这是他这个又穷且孤的小叫花子应受的,不算一回事了!
在这“大爷大奶行行好”的日子里,永生慢慢的和一些一同讨饭的小花崽子儿们混熟了,但因他这付杂毛相,也有些小花崽儿子“小鱼吃虾米”,不时来欺负他。这时候,郑鹄——那时叫“郑猴儿”,因为也是孤儿,人又长得很没什么相貌,也常受人欺,便和永生常常结着伴,同时讨饭,来同吃、睡,挨打挨骂也有难同当。这么着,有两个人在一起,小的仇敌也就不敢轻易的起衅了。
到永生十岁这一年,这天他一个讨饱了肚子,正准备把剩下的东西拿着寻找郑鹄去,在路上,突然被一个迎面过来的人揪住了肩膀。这样的突然袭击,永生是见过多次了,虽然这样也总是使他有些吃惊。因为在这个小城镇里他曾让人当小偷抓过、打过,每次都鼻青脸肿而罢休。今又被抓怎不让他胆战?当时他抬眼去看,见那人长着一付雷公脸,怪吓人的;但是,这会儿对他却在稍微呲呲牙儿,像似没有凶恶恼怒的意思;永生心里这才稍稍安稳了些。当下那人问他道:“你讨饭可吃的饱吗?”
他摇摇头,惊异的瞪视着那人。
“那么,若是有个每天供你三顿饱饭的地方你可愿去吗?”那人再一次露一下笑容。
“那是什么地方呢?”
“你若想去,咱们到那一边说去,我好跟你说明白。”那人说着,拉他到路旁的台阶上坐下。当时问了他些:家在什么地方住,家里还都有什么人等等。
他都如实说了。那人听罢点点头,脸上又一次露出一丝笑意,说:“这倒正好跟我去。告诉你:我是个耍戏法的,在这遇见你,看你小孩儿挺好,想收留你到我的班子里做个学徒,你愿意吗?”
他能说个什么呢?那人见他不吱声,又说:“你今儿个是走好远了遇见我这好心肠人,可怜你小人儿,这么讨饭,有一顿没一顿的饿坏了。这样多会儿是个头!跟我去学徒,吃穿全包你的不用说;过上几年,学成了艺,一辈子的事儿都好办了,将来还可以成家立业,这该有多好哇!你太小了,这些话你怕是还不明白;反正跟我去准比你讨饭吃强多了。”说话工夫,永生又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见他黑瘦窄长的脸膛,细眉蛇眼,尖细的鼻子,还有点儿弯钩,薄嘴唇儿,一说话就像要咬人似的,整个儿是一付凶险神气儿。他不由的心里有些骇怕,所以不敢太甚违呦他。再也想这几年讨饭的滋味也实是难熬,一到冬天冻饿的死去活来。跟他去了,怎么也还比这种日子好过些。想到这,便说:“我去吧。”
于是,他跟了那人去。
这戏法班主叫刘二贵,外号人都叫他刘黑手;因为他的为人心狠手辣,玩的戏法儿多是酷活、狠法儿,如:“大卸八块啦、破腹取肠啦、大锯活人啦、大铡刀啦、断头台啦、等等的玩艺,让人看着十分残忍,可他玩起来毫不当意,因此才得到那个外号。今天他所以看中付永生,是因为他觉着付永生那付杂种相貌,天生的可以招人。世人都有一种好奇心,比如什么四足鱼;三眼蟾;四不象;独角牛;以及特胖人;特矮人;脚引针;鼻子喝酒;如此等等。这类事物,也不须怎样格外的装饰、耍弄,只把它往那儿一摆放,便会有一些人围上来瞧看,也就可以借此打钱。付永生这个混血种,从外貌看,比中国人白,比洋人黄;红头发,兰眼珠;不像中国人,也不像外国人,这就两不像。那当时,在中国大地上要是偶而见个外国人特别是白种或黑种人,那就足够闭关锁国、孤陋寡闻的中国人围观半天的。永生比起那单一血统的泊来者,自然是另有一些特别之处了,怎么能不更加招人看呢!
当下,刘黑手把付永生领回西街他的家里来,给他周身、头脸洗换了一遍,然后见过班中众人认熟,以便于行动。之后又向他交待了一些打下手、干零活的路数,从此就让他干这些事儿,算职事。他虽不挣劳金,可是总算有口现成饭,夜晚不用睡大街,这就很是心滿意足了。也真的,每到一地,只要打下场子,不要他玩什么活计,只要他在场,便有些人来盯着观瞧他的怪相,这在他,早在讨饭时就已如此,尔今就更是习以为常,所以也並不觉得什么格外难堪。
就这样,三个月后,付永生几乎是变了一个人——脸面上微微有了些血色,人也像似长高了些。这一天,刘黑手把他叫到跟前,说:“你来到这几个月了,你觉着比睡大街、讨饭吃的时候怎么样?”永生被问得一时没答上言,刘黑手便冷起脸“嗯?”了一声,永生见状一急,只说出一句“好啊。”
“好、好。你还识得好歹!”刘黑手似乎滿意了。接着又说道:“看你还很乖,我不想让你总这么打下手,干零活儿了。总这么着也没个什么出息。现在我要让你学几手法门,往后好在班子里挑个硬角儿,搛份大劳金;你可愿意学吗?”
永生只道他是一片好意,便表示愿学。刘黑手见他爽快答应,很高兴,就说:“那么好吧。从明天起,五更起床,跟我来学艺。可要记着,一不许懒床,二不得怕苦。常言道: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受不了苦中苦,难得甜中甜。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