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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至晚年忽必烈改变了他对各宗教一视同仁的态度。喇嘛教的声望逐渐抬头。其实土番喇嘛僧八思巴之尊为国师,事在中统元年(1260年),即忽必烈开始做皇帝的时候。他曾替忽必烈创制蒙文字母,得到皇帝的信用,他以后辞职回国。我们还不能确切的断定为什么喇嘛教初时并不显赫以后地越来越重要的原因。《元史》释老传说:“及得西域世祖以其地广而险远、民犷而好斗,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乃郡县土番之地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师。”可能说是因其有实效而见重。但是攻占临安之后,儒士不能抬头,也可能有关。此时可注意的则是以前在他身边占重要地位的汉人如姚枢、许衡、史天泽、刘秉忠和董文炳都在此时前后去世,以后世祖虽说往江南揽访人才,他却再也没有廷纳汉人有如款待以上诸臣者。他还再三说江南官太滥,终忽必烈之身,他未曾开科取士。元朝的吏治,吏重于官,这也经明太祖朱元璋在他的御制《大诰》中提及。
元世祖还有一段事迹,在历史这发展上相当的重要,此即是他的两次攻日本。
第一次的远征,事在1274年,当时南宋尚未完全崩溃,元军以朝鲜为基地,参加战役的蒙古及高丽兵25000人,用大小船800只。他们占领沿海的几个岛屿之后于十一月廿日在九州北训之博多湾登陆。日军已在当地准备停当等候援兵。当日作战胜负未决,夜中台风来袭,联军决定撤退,一时秩序紊乱,结果淹没海中者达13000人。
第二次远征,事在1281年,南宋已被消灭,远征军的数量大为增加。蒙古与高丽军四万人乘船900只,由北循第一次路线进发,南军由宋降将范文虎率领,共十万人,都系中国人。其船只3500艘,由舟山群岛起航,是迄至近代世界史登场以前最庞大的渡海部队。两军在九州西北角汇合。沿海的岛屿毫无抵抗的被占领,远征军就在博多湾上陆。但是在第一次战役及第二次战役之间,日本的镰仓幕府已动员在元军登陆处建筑了一座长堤,限制了上陆部队人马的活动,战事由六月延至七月,胜负未分,八月初又有台风来袭,船舶倾覆者不计其数,远征军的将领数日后乘巨舰逃回,被遗弃的士兵被日军在滩头围剿,被俘的蒙古人、汉人和高丽人不分畛域的被斩首,迄今博多湾今津及志贺岛尚有所谓“元冠冢”,南人之余存者约二三万则被发配为奴。《元史》“日本传”称“盖行省官(忽必烈已预先立日本行省,其长官包括蒙古高丽汉人南人)议事不相下,故皆弃军归”。朝鲜方面的史料称丧失的兵员在一半以上。《元史》则说中国方面参加的10万人,只有3人逃归,连这3人的姓名也记入《元史》中。日本方面的资料则称蒙古的轻骑兵不能与日本装甲的士兵对比,同时中国方面的队伍士气低落。这两次战役也创造了日本人“神风”的传说。
日本人两次的将忽必烈派去的使节斩首,又两次的使元军远征惨败,他不得不准备第三次远征。一时中国和朝鲜的海岸忙着造船,水手被征集,海盗受招安,囚徒出狱投效,军队发遣分配。1285年冬,政府预备由长江出口米100万石往朝鲜囤集,好像第三次攻势已箭在弦上。可是“世祖本纪”在翌年年初的纪载称:“帝以日本孤远岛夷,重困民力,罢征日本,召阿八赤赴阙,仍散所顾民船。”在下这决心的时候忽必烈不能没有道义上的勇气。然则他在中国领域以外的发展,如在安南和缅甸,以及最后的攻爪哇,也都没有显著的成效和结果。在这当中,我们也可以看清:在现代社会出现之前,很难能有一个陆上强国也可以同时成为一个海上霸王。其动员既如是的耗费,而人民也要被强迫在他们生活领域不能习惯的方向进展,所以很难能持久。
我们检讨这段历史之余,就觉得虽在700年后人今日想写一部详尽的传记包括忽必烈之一生,仍有相当困难,他的心理因素复杂,有些不见于原始资料。可是要概括元世祖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则不难。他和其他创造中国朝代的人物一样解决了当日一大部分问题,可是也制造一部分新问题(这也是大历史着眼之处,不然中国的历史就不会贯穿各朝代的前后联系)。他不仅统一了从五代十国后期就已分裂的南北,而且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出现,也比较稳健温和。和他作对的侄子海都就曾和其他王子立誓不改变成吉思汗的传统。如此我们也可以说忽必烈至少缓和了蒙古向外发展的残暴。只是蒙古人认为他的汉化过度,中国人则认为尚不够。这也是历史上找不出一个同时管理草原文化与中国精密耕作而产生的文化之共通体制,因之忽必烈到处妥协,他留下的传统也没有真实的力量。
33、元顺帝
元顺帝值得我们在这里特别提出讨论,不是因为他之个性和作为,有特长之处,倒是由于他处境之特殊。元朝一共有11个皇帝,第一个皇帝世祖忽必烈从他称帝之日算起,在位34年(之先的12年不称元朝)。兹后的9个皇帝一共只经历了38年。而最后的一个顺帝却又在位35年。这35年内,元帝国由一个无可奈何的局面终至土崩瓦解。最后明军之北伐,如摧枯拉朽。元朝的覆亡,与其他几个朝代类似。只是通常我们看到异族入主,北方的游牧民族以强悍的骑兵南侵,所向无敌。这次却以多数民族为主,以长江以南为根据地席卷华北。元将或死或降。最后顺帝直到通州失守,才夜半开大都(北京)的建德门北奔,时为1368年,也是明洪武元年。两年后顺帝因痢疾死在内蒙古之应昌(多伦北),他的后妃皇孙全部被明军俘虏,只有太子率十余骑遁去。明朝认为妥欢贴睦尔在国破家亡之前夕,不背城一战,而决心逃窜漠北,是为“顺天命”,所以称他为元顺帝。
传统历史家以“朝代历史”为着眼,顺帝御宇的35年元朝的统治力量与威望都已江河日下,总不外“马上得天下马上治之”的必然后果,那么也就没有如何值得琢磨、切磋之处了。我们不以为每一朝历史尽是他朝之殷鉴。在前述特殊情形这下,倒也有机会看出中国传统政治的真髓。而且失败也不一定是由于错误,有时某种人文因素在某种环境之下注定的无法顺利的展开。我们看到一个少数民族虽获得政治领导权而不愿迁就于多数民族政治体系之需要,其统治不能长久。我们虽一面以今日的眼光批评这种体制(因为这是今日读史的首要目的,也就是要把今人的地位解释得合理化),一方面却也领悟到当时限于组织上技术的能力,选择的机会至少(不然我们就不能了解何以历史不能缩短,何以中国不能超次越级立即进入现代)。
接着元朝的是朱明王朝。洪武帝朱元璋很多的设施,今日看来是极不合时宜的,而当日他偏要那样做。也只有将隋唐宋元的历史一口气的看下去,才能体会到他的处境和我们不同,而此中的背景,元顺帝的一段也不可少。
从顺帝的本纪我们不容易看出他的个人性格。传统的作史者,也有把他写作一个典型的亡国之君的情势。比如说:他喜欢田猎,有一次猎于柳林,凡三十五日。他也有西僧教他“行房中运气之术”或称“善秘密法”。若干私人留下的笔记说他和喇嘛僧有公众的淫行,甚至牵涉官员妻女。他也在国事蜩螗之际,于内苑造龙船,“帝自制其样,船首尾长一百二十尺。”又造宫漏,“其精巧绝出,人谓前代所罕有”。此外他教宫女使用各种乐器,在赞佛前舞蹈,都是他“怠于政事,荒于游宴”的证据。这种说法,与记载其他很多亡国之君的行止,如出一辙,其真假不论,只是要将元代之覆亡,归咎于最后一个皇帝之缺乏道德责任感,就有歪曲事实的嫌疑了。
妥欢贴睦尔原来是元朝宫廷政治的牺牲者。他以先朝皇帝的长子被流放,首先住在朝鲜北部的一个岛上,次安置于今日之广西桂林,他曾读少量的汉文书,但根柢不深。1333年他13岁突交好运,被几个权臣迎接出来做皇帝。但是起先7年他完全受制于立他的伯颜(很多蒙古人用这名字,此非灭宋之伯颜)以及当时的太后婶母不答失里的势焰之下。1340年他才利用伯颜之侄脱脱(也有不少的蒙古人用这名字,详下)策动政变,将伯颜及不答失里流放,自主的做皇帝。从他的形迹看来,顺帝是有权能的政客,适于生存,富于弹性,愿意将就妥协,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