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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玫玫向韩陌阡两手一摊:坏菜了。
韩陌阡则安如泰山,纹丝不动。
……士兵们仍在舞蹈,翻滚、跳跃、奔腾,激情——那一泻千里无可遏制的激情在胸腔内敛聚、浓缩、躁动、爆炸,他们呐喊着扑向他们的炮位——那座由女性的身体堆砌的颤栗着的山峰,他们跃动的身躯如同隆隆滚动的浪潮,澎湃的海洋里爆发出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涛声向观众席上扑面而来,浸透并冲撞着观赏者的心灵……
结束了,士兵们扑向背景深处,一面旗帜——那是火红的灯光从空中覆盖而下,霎时,构造了天红、地红、人红、山红的奇观,红色的潮水淹没了台上台下……
春光再现,依然阳光明媚山花绚丽。
观众陆续退场,萧天英仍然纹丝不动。坐在萧天英身边的文化部长见萧副司令始终一言不发,心里有点怯乎,小声说,首长,给我们讲几句吧。
萧天英看看台上,又看看台下,王顾左右而言它:“大家都吃饭了吗?”
文化部长说:“舞蹈演员在登台前照例是不吃饭的。”
萧天英说:“噢,今天又懂了一个常识。”
文化部长一听不对劲儿,朝夏玫玫看了一眼,夏玫玫却灰着个脸不抬头,她已经觉察出来了,她的心血,她充满了热情和生命力量编织的梦幻将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首长,讲两句吧,这个……节目……时间……恐怕还要……改进……”
文化部长简直是语无伦次了。
萧天英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来,有条不紊地梳理着脑袋上的稀发,慢悠悠地开了腔:“叫我说什么?我又不懂跳舞。开口就是指示,我一个外行,指示什么?是好是坏,你们心里还没数?请你们政治部的首长和专家来看。”
说完,举起军帽扣在头上,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四
萧天英单独召见韩陌阡是在军区常委扩大会议之后,这次召见让韩陌阡有点摸不着头脑。按照常规,萧副司令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有多少重大问题等待他拍板决策啊。可这老人家居然不紧不慢,而且专门利用了半个下午,跟他这个正营职干部聊天。
聊……天?
可萧副司令就是这么说的。
萧副司令什么都聊,从他在别茨山打游击聊起,聊到了在军区炮兵、在军区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甚至还聊到了女人问题。萧副司令问道:“小韩你的爱人是在总医院工作吧?”
韩陌阡回答说是的。
萧副司令又问:“是医生还是护士?”
韩陌阡回答说是医生。
萧副司令再问,“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韩陌阡回答说是某某军医大学毕业的。
萧副司令还问:“是工农兵大学生还是考上去的?”
韩陌阡回答说是考上去的,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不过是当了军医之后才考取的。
萧副司令沉吟片刻说:“那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了。当然喽,你也是个知识分子,而且我认为你是个大知识分子。在军区这个大院里,你知道我最喜欢找谁聊天吗?”
韩陌阡茫然不知所措。
其实他已经揣摩出老爷子的心态了。说起来是相当一级的首长了,可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这样的首长往往又很孤独,最大的孤独就是不能流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即使对自己的夫人。军区过去有位司令员,是战争年代的一员虎将,他的夫人直到临死,都称呼他为首长。这在常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两口子之间还称呼什么首长?在公开场合也罢了,据说在家里也是叫“首长”。难道没有夫妻生活么?两个人在某件家俱上互相配合进行某种必须的工作的时候,也喊“首长”?荒诞。
相比之下,在萧副司令的身上,人情味就浓得多了,可他依然孤独。
萧天英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把脸转向窗外,似乎沉浸在斜窗而来的一缕夕阳之中,一遍遍地用五指梳理着顶上稀疏的头发。
大约是过了四五分钟(在韩陌阡的感觉里几乎相当于几个昼夜),萧副司令才向韩陌阡作了一个年轻的微笑,说:“知识分子好啊,一个人拥有实实在在的知识,就拥有了最真实的价值。”
韩陌阡说:“其实首长也是个知识分子呀,首长也是高中毕业,还是抗大的模范学员呢。”
萧天英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说:“是啊是啊,我们也是上过大学的呢……不过,那就不能算知识分子了,我们那时候,叫做从战争中学习战争。”
“在人类所有的学问中,战争的学问最是博大精深了。”韩陌阡说。
“啊……是吗?”萧天英似乎振作了一下,抬了抬屁股,并且往韩陌阡面前倾了倾上身,认真地问:“此说根据何在啊?”
韩陌阡胸有成竹,说:“根据也是首长您的理论啊,您不是说过,在所有的征服中,人征服人是最大的征服,在所有的享受中,人享受人是最大的享受吗?那么无论是征服人还是享受人,恐怕都只有在战争中才能充分体现出来。”
萧天英狐疑地看着韩陌阡:“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韩陌阡说:“某某某某年八一建军节,我跟首长到某军某师阅兵,当晚首长喝了十六杯茅台,以每杯三钱计算,首长喝酒在半斤左右。酒后,指挥全体参宴人员,唱《国际歌》。夜11点20分,回到招待所,首长让我调收音机,突然调到了美国之音,出现了邓丽君的歌,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当时吓坏了,赶紧调走,可您又让我给调回来。我跟首长汇报是台湾歌星的靡靡之音,首长说扯淡,这歌唱得满有味道,就听这歌。我当时心里很慌,手忙脚乱地找不到那个频道了,首长还推了我一把,您亲自把它调出来了,可惜只听了个尾巴。首长的那两句话就是那天晚上说的。您还说听二胡听钢琴,味道都不如听人唱,活生生的人唱,那歌唱得让人心里舒坦……”
往下韩陌阡就不说了。萧天英当时还有几句话:“听了邓丽君的歌,人就年轻了,就想多活几年……”最后一句话是:“他妈的,靡靡之音还可以解酒!”
萧天英凸起眼珠子看着韩陌阡,那神态就像看一个江洋大盗。
“好小子,你简直就是安插在老子身边的赫鲁晓夫嘛。你是不是把这些都记录在案了,你还记下了老子的什么罪证啦?”
韩陌阡不慌不忙地说:“首长如果要写回忆录,我可以比您本人提供的资料还要多。如果不写呢,那这些资料就是我个人的财富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同我分享。”
萧天英再次哈哈大笑:“小韩你要知道,你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我指的是对别人。”
韩陌阡说:“我对别的首长身上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首长是我们炮兵的戚继光啊。”
萧天英说:“你以为戚继光是好当的啊?我比戚继光老实多了,就这还不断有人抓尾巴呢……啊,以后谁再敢说我是炮兵的戚继光,我就……当然,他只要不犯错误,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五
聊天聊到这个份上,就要进入了实质性阶段了。
萧天英说:“现在我们谈正事。小韩你说说,你对七中队的看法。”
“不知道首长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随便谈谈……唔,谈谈你对他们的印象,这些人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啊?”
韩陌阡想了想,说:“那我先请教首长一个问题,首长您认为在未来战争中,常规炮种会起多大的作用?”
萧天英微微一笑,但很快就把笑容收敛了,他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是有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从我掌握的情况看,西方各国的军备都是日新月异的,世界军事出现了新的格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东西方大国都十分重视核武器的发展,但是,本副司令认为,核武器这东西是个吓人的东西,不能没有,但多了用处也不大。我们是立足于保家卫国,不去搞侵略扩张,本土作战,在未来的三二十年乃至半个世纪之内,常规炮种依然是战争的主角,至少我们的军队是这样的。”
“我还要请教首长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这个七中队,对本军区的炮兵是不是个损失?”
萧天英沉吟了一下,说:“可以这样认为,人才流失当然是个损失。但是话也不能说绝对了。炮兵那一套,又不是什么尖端技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茬一茬子兵也都有尖子嘛。”
韩陌阡说:“既然首长站在这样的高度,那我就从七中队的意义谈点个人看法。我认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