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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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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行的队伍中答出一个声音:“剿李长有!” 
老汉又问:“跑不跑?” 
队伍中有人答:“打不过了你就跑!” 
这已成了规程,老连长的队伍一出城,就有骑差沿途通报,各里各甲就挨家挨户派下茶饭。糊汤面是古来的惯例,一桶饭下多少蕃麦糁子多少面条都有定数,稀稠要筷子能操起来,谁也不能误了军事,谁误了就拿谁问事,看是杀呀还是剐呀,是打呀还是罚呀,所以沿途里甲从来不敢马虎。当然,老连长也承诺,队伍不准进村,就是逢上雨雪,栖身也只能在寺庙或学堂祠堂,谁进村扰民,就格杀勿论!五月间,队伍上刁家疙痨剿于右杰,回营的路上,有两个灰皮兵进村找亲戚,长官立时就吹哨子,队伍集合起,把两个兵推出队列,立时枪崩做了娃样子。在老连长手下吃粮,在别人的地盘上,打了胜仗可以放抢个把时辰,但在自家地盘上,谁家娃犯了规程谁家大人卷席片子埋人,免得伤脸羞尻子。这能在老连长手下背枪吃粮,大都是亲戚朋友介绍去的穷汉娃,州川里谁家娃在谁手下大约都知道,有些大人过个年节还提了水礼,去看望娃投靠的排长连长,打起仗来,还指望人家承携哩。 
“江湖会”反正以来,南北二山的土匪多如牛毛,剃了一茬又上来一茬,十来个人三五条枪也敢拉杆子占山为王,霸了一座山几条沟,他就敢收粮派款,就敢拉夫征丁。县上的公粮烟捐收不上来不说,还动不动就杀了里长甲脚,抢了里甲公所,闹得一方区域不得安宁。这老连长就隔三差五派队伍下去剿办,多数时候是把对方打跑了,打散了,把老窠烧了,把承头的杀了。或者对方愿意归附,托中间人掐了“码子”,呈上锞子摆了宴席认老连长个“干大”就算收编了。当下,老连长再委他个队长队副的,他就又带人去剿别人了。剿得过就得胜回营领赏,剿不过就被人撵得顺河跑。这时候就有人在大堰上打锣,锣声紧响人们就知道大事不好,老连长的灰皮兵吃了亏土匪下山了。四村八镇的人就扶老携幼赶紧跑,一边跑一边相互喊叫“跑贼了跑贼了”,就上洞的上洞,钻山的钻山,走为上策。土匪进了村,烧杀抢掠不眨眼,所以常在官路上守饭棚的老汉一见“粮子”出剿,就由不得要问“跑不跑”。 
剿匪的灰皮兵过去了,一顶二人抬的兜子、四人抬的轿子顺大堰而来。饭棚的老汉正收拾饭桶回村,见抬兜子的两根长竹竿晃儿晃儿闪过,就谄笑着喊道:“福吉哥哎,又上南山挣银子去呀!”陈八卦一闪一晃的背影远去了,州河边留下他敲瓮一般的声音:“准备后晌的饭去,误了事又挨锉呀!”灰皮们没顾上吃这饭,老汉就挑回去给各家分了,然后又安排下午饭。饭是各家轮着做,做好了依旧摆到席棚下,灰皮们收兵回营到此,杯盘狼藉之后,又是醋重了盐轻了骂骂咧咧而去。饭棚的老汉一旦挨骂就心里舒坦,就知道村里能安生几天,因为灰皮们都是人来疯,敢狗一样抢着吃,敢张张狂狂弹弹嫌嫌就肯定出剿得手。 
兜子上的陈八卦,左手扣着红铜茶壶,时不时地抿一口,丰厚的帽苔子随兜子起伏伞一样忽张忽合。他的栗色丝麻包袱绑在兜杆子上,里边有他的一面八卦罗盘、六枚乾隆通宝、三只扎鬼针、六个桃木橛、一把尺半长的钢锥、九刀黄表两把线香七张鸡血纸、另有朱砂雄黄面人儿神鬼画符生白灰若干。 
兜子后边是四抬轿,上边坐着十八娃。她一双泪眼滴溜溜转着,看着这熟悉的山川风物,往昔回娘家的喜悦化作了莫名的苦酸,此行是去草面庙寻丈夫的人头,为此福吉叔和她长谈过。她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身怀重孕,天不知地不醒的,丈夫殁了总不能把他的小根根也耽搁了,那么远的路,肚子里的胎儿再有个长短,我就跳崖不活了。陈八卦说,这你不去不行,是老连长发下的话,不管人头寻着寻不着,先把你自己洗清白再说。至于这个胎娃,我用金钱课给算过了,命根壮得很,神魔鬼怪克化不过的。十八娃又提出,要去草面庙,必须她大大老贩挑也去,他好坏也算个人证吧?但福吉叔坚持说你大大被派去办差事了,十天半月不一定能回来。十八娃又说那就把娘家妈接来,这么大的事,我娘家不来人不行。陈八卦说那就叫镢头老三上石瓮沟接去,接下来到草面庙会合。   
太岁宫(6)   
陈八卦强调说老连长的话绝对要听,十八娃说反正老连长多少年我都没见过,如今见了也认不得,小时候我外婆说给我认个干大哩,我嫌背枪的粮子怕怕,就躲到蕃麦地里去了。 
这就有了今日的草面庙之行。细心的孙老者还派了高卷跟随,以助孕妇不时之需。高卷背着十八娃的蓝花包袱,里边装着女用之物,当然还有那件须臾不可离的八幅子罗裙。 
二十里草庙沟,一行人一会儿涉水过列石,一会儿越砭走河滩。苍黛的灌木丛,扶疏的槲叶林,秋风飒爽,云白山青,陈八卦一路心情颇好。只是在离草面庙二里路的地方,十八娃又说她要尿尿。不得已,兜子轿子停下来。陈八卦对十八娃说:“你先暂忍。”就取出桃木橛在地上画了“符”,又让高卷解开包袱取一件十八娃的贴身衣物。高卷就取出八幅子罗裙,陈八卦将罗裙盖在“符”上,让十八娃三跨而过,方让高卷引她到隐蔽处小解。事毕上路,陈八卦让轿子打头,他的兜子在十丈开外跟着。 
终于来到草面庙。一行人在庙门前停了。陈八卦让兜夫、轿夫到沟边林下洗涤吃干粮,他自己引了十八娃、高卷进了庙院。庙堂破败如故,三人在堂前三叩九拜,焚了黄表线香,陈八卦又咕咕哝哝一阵念说之后,方指示二人轻步退出。之后,陈八卦询问十八娃那天尿尿的地方,又反复核对了当时的日脚时辰,遂让十八娃引到庙后,寻着尿尿的痕迹———那是在沙地上冲出的一道小小的渠坑儿,盐质已使这一小块地皮板结硬化,仿佛一个鬼魅的标本。陈八卦将这片区域用白灰围了,让高卷退到三丈开外,叫十八娃跪地烧表,他则用罗盘前后测量,又用四只桃木橛钉在四个方位,才在庙后檐下的一块庄基石上坐定。他伸右手用拇指在四个指尖上反复掐算,又口吟“二月降娄三月大梁四月实沈五月鹑首”云云,一时就生出满头大汗,又捧起红铜茶壶,从壶嘴儿里将茶水咕嘟嘟吸尽,才神色严峻地对十八娃说:“你尿到太岁头上了!” 
一对酒窝在十八娃的脸上闪了一下,旋即她和高卷一样变得恐惧起来。陈八卦口占一诀:“六仪击刑何大凶,甲子直符愁向东,戍刑在未申刑虎,寅巳辰辰午刑午。”看着两个妇女茫然不解,他说:“太岁神巡游至此,刚刚隐身歇息,你就兜头撒下一泡尿来。人常说太岁头上的土都动不得,哪能容你这般污辱,双祸报应是眨眼可见的事情,承礼被掐了头只是其一。” 
十八娃闻言哇地一声哭了,一边又下跪说:“好世叔哩,你救救我这可怜女啊!”高卷就赶紧扶她起来,说福吉叔是大善人,不救你他跑这么远的路做啥呀! 
陈八卦说:“多余话就不说了,老连长叫我办这事,我就得办成,你们一切听我的吩咐。现在,你俩原旧坐轿坐兜子回去,十八娃你准备一身纯白孝服,高卷你在州川寻来十八个寡妇。明天老连长派下来的十三个灰皮兵,叫家里派人引到草面庙来。就这,你们回吧!” 
看着俩妇女迟疑着不动,陈八卦就说:“我今日就不回去了,我连夜要到太岁宫去谢罪呀。” 
看着轿子兜子晃儿晃儿地隐没在沟下树丛,陈八卦就坐在路边石头上。他宁静地望着山岚云林,微风吹拂着他的帽苔子,一派闲散隐者的风度。 
上沟下来一急行者,到跟前才看清是镢头老三。不待陈八卦招呼,老三就单腿跪地,用急慌慌的声音说:“好福吉叔哩,事情又失塌咧!”陈八卦让他不要急,有事慢慢说。老三就说我去接大嫂十八娃她娘家妈,那瞎眼外婆说人出门了,再问还是说人出门了,问啥时能回来,答说不知道。我说我是州川苦胆湾的,是孙老者家的老三,那瞎眼外婆就永不吭声了。不得已我转过坡座子向一户邻家打听,邻家说那宁花被南山罩抬走了。 
陈八卦还是安静地观赏风光。 
许久,他才嗡嗡隆隆地说:“知道了。”老三立起身,他又叮嘱,“不要对人说。你回。”言罢猛然将牙一咬,交代说,“明天灰皮上来,叫带上镢头铁歃。” 
草面庙后头,一片梢林逶迤而去,延至深处,那就是八里沟。沟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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