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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更激怒了红卫兵,拳头和木棍一起落到二祥的身上头上。二祥顷刻就晕了过去。
曹德刚带头批判,说二祥是一贯的反动,他的本质是漏划的地主富农,是春林当时丧失 立场包庇他,他的老婆是地主家的小姐,他参加抗美援朝是投机革命,是混入革命队伍,在 水库工地把革命干部打成残废,是劳改犯,对党怀恨在心,还有偷窃行为,偷过别的村的油 菜。曹德刚说完这些,觉得再没啥可说,感到二祥说的那句话本身没有啥可斗的,他当机立 断,作出两条决定,一是立即押汪二祥到高镇游街,肃清流毒;二是立即与县公安局联系, 把他押送公安局作现行反革命定罪。
二祥怎么被红卫兵捆绑,怎么戴上高帽子,怎么上高镇游的街,怎么把他的反革命罪行 印成小传单撒遍高镇的每一个角落,他脑子里没有一点印象,他们把他按得跟大虾一个样, 二祥只看到自己的两只泥脚和泥泞的土路,他基本上是被他们拖着走。从汪家桥拖到高镇, 又从高镇拖到车上,再被车拖到县城。他一个人都没见,他本来怕见着熟人,正好红卫兵帮 了他的忙。只是苦了他的腰,他生来就不会弯腰,腰里像有根擀面杖。可那时他根本就顾不 得腰了,身上还有更痛的地方在被红卫兵们不断地创造。一路游街中,不断有人打他,打 他的背,打 他的胸,打他的腿,打他的头。他在头脑模糊中没忘了骂曹德刚,他骂他今后跟他一样,也 找不到老婆,也断子绝孙。他明白,因为春林一直当书记,春林是汪家桥的,其余几个村就 对汪家桥的人有仇恨,对春林就恨之入骨。
二祥没想到,头一回坐汽车进县城是因为当了现行反革命。红卫兵拦了一辆卡车,把二 祥拖了上去 。二祥这时已经死了心。开始他还反抗,还争辩,是无意识说错了话,他本来是要说〃比国 民党还毒辣〃的,谁晓得一时说顺了嘴,说了那句反动的话。后来他才明白,他越反抗, 越 争辩越挨打;他不反抗不争辩他们就不打,所以他就啥都不说了,后悔开始不该反抗争辩。 他心里还是那句话,前边有个〖FJF〗簈〖FJJ〗
,后头有个屁眼,爱怎么样怎么样,牢不是没有坐过,枪子 也不是没有见过,杀了头,也不过碗口那么大个疤,二祥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任他们摆布。
曹德刚没想到公安局不收二祥,说这样的事全县一天要发生好几起,游街了,批斗了, 流毒肃清了就行了。曹德刚觉得下不了台,绑人容易放人难,他请求公安局帮忙,哪怕是关 他一夜再放也行。公安局说,关不了,里面关的罪犯满满的。曹德刚一看没商量的余地,脑 子一转就去找〃文革〃办公室。到了〃文革〃办公室,二祥一看,冤家路窄,又是那个女红 卫兵当班 。她记性还特好,一眼就认出了二祥,说这人早就在这里散布过流言蜚语,他当现行反革命 是必然的。二祥只能在心里骂,我日你娘才是必然的,你他妈也一辈子嫁不出去,嫁出去了 生了孩子没有屁眼。
曹德刚与那个女红卫兵如此这般不知说了些啥,再后来他们就把二祥带进了一间小屋子 ,再下来就只剩二祥一个人。没有人给他松绑,也没有人给他送吃的,二祥就在那小屋里绑 了一夜,饿了一夜。第二天,门打开了,一个男红卫兵给他松了绑。二祥傻乎乎地问他把他 怎么办。那红卫兵说,怎么办?回家,以后说话小心点。
二祥实在太饿了,他硬着头皮去找了盈盈。盈盈给他买了粥和馒头,正吃着张光宗来了 。二祥就把他的事说给他们听,让他们评评这个理。光宗只说了一句话,曹德刚太过分了。 二祥看他说得咬牙切齿的,他想到了曹德刚逼他娘游街的事。二祥就暗暗在想,怎么借光宗 整一整曹德刚。盈盈送二祥时跟他说,既然公安局不收容你,你就不够现行反革命罪,〃文 革〃办公室扣留你是违法的,你让曹德刚给你平反。
一路上二祥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来气,他在心里恨死了曹德刚,不过无意识说错一句话 ,就把他整成这个样,他一定要报这个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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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不再去高镇看游街,也不再参加村里的批斗大会,也不再到县城去看大字报,不 造反就不造反,反正反革命也当了,街也游了,村上的人爱说啥就说啥。队里出工他就出工 ,队里不出工他就在家歇着。一到闲着没事,心里总会冒出云梦游街的情景。现在他也用不 着笑她了,他也游了街。二祥生出一个想去看云梦的念头。二祥说不清为啥要去看云梦。是 想去羞辱她?是想去叫她后悔?还是可怜她?还是对她仍有一种亲情?二祥说不上来,或许 种种都有。反正他想见见她。
想见云梦的念头,其实那天在高镇一看到她就产生了。当时只是想想而已,一直没做, 他 有种种担忧。那时他怕别人说他阶级立场不稳,界限不清,又怕别人说他没有骨气,人家抛 弃了你,你反去讨好人家;他还怕伤着云梦,让她在世上没脸做人。二祥就只好一直这么 想着她,又不去真见她。如今他有了这回事,他啥都不怕了,反革命都做了,还怕啥呢?地 富 反坏右,他跟她划了等号,成了一类人。二祥就因为这,他心里没了顾虑,他想去见云梦。
没等二祥去见云梦,云梦家却派人来请二祥了。来人是个十六七的小伙子,进门跟二 祥说,我姑想见你。二祥先是一愣,问小伙子,你姑是谁?小伙子说,我姑叫乔云梦。二祥 没再说啥,跟着小伙子就走。走出门,他又想起了一件事,让小伙子等他,他回家把丁腊芳 剩下的那些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用一块装化肥的尼龙布袋子包了,他想把这些衣服带给云 梦 穿,放这里也没有用了。再说,云梦原来剩下的衣服,都让他一件一件卖了买米吃到肚里了 ,带这些衣服也算还她的债。
二祥跟着小伙子从后门进的云梦家,进门就听到了云梦娘细细的哭声,这哭声让二祥浑 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二祥走进云梦的房,见云梦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云梦脸让二祥的心往下一沉。他以 为自己来晚了,她已经死了。这张脸又黑又瘦,皮包着骨头,再找不到云梦原来的一点影子 。那次游街她脸没有这么黑,也没有这么瘦。二祥就傻头傻脑地立在那里,话说不出来,哭 又哭不出来。
云梦慢慢睁开了眼睛,二祥看到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发出了幽幽的光,他觉得那光游 游移移,已经没了人的精气神。二祥向云梦凑过去,问她是怎么啦。
云梦的话随着那气从云梦的嘴里飘出来,她说:〃我得的是肝病,你不要靠这么近,会 传染的。这病得了好几年了,那个小畜牲不给我治,反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在上海没过一 天舒心日子,我罪有应得,谁叫我犯贱,守不住身子。我这辈子对不住你,对不住正中。 我要不到上海去,正中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得这病。〃
二祥让云梦说得流下了眼泪。二祥说:〃不能怨你,要怨我,我没本事,养不活你们娘 儿 两个,我不配做个男人,是我逼你去做奶娘的,为了那几个臭钱,我把你往火坑里推。〃
两个人说着,哭成了一团。
云梦的娘和家里的人都替他们伤心。
哭过了,二祥说:〃前些年又有个苏北的女人想嫁给我,她有三个小孩和一个婆婆,我 养不活他们,她就跟了别人。这些衣服都还是新的,你留着穿吧。你去上海时剩下的那些衣 服,都让我卖了,我对不住你。你要放宽心,好好养病,现在有粮吃,不会有事的。过些日 子,我再来看你。〃
云梦说:〃衣服我用不着了,你带回去,以后还会有用的。我没几天活头了,你也不用 来看我了。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死了以后,求你把我跟正中埋在一起,我一辈子,就他这么 一个骨肉,活着没能跟他在一起,死后让我们娘儿两个在一起吧,我求你了,你能答应我吗 ?〃
二祥流着泪不住地点头。
二祥回来五天,云梦就死了。她的棺材是她哥哥用船运来的,二祥领着他们把她和正中 埋在了一起。二祥在她们娘儿俩的坟前坐到天黑才回家。二祥想想,人的一生一世真像一场 梦 ,云梦嫁过来,仿佛就是前几天的事,她穿好多条裤子,不让他困,到他爹爹临死时才让他 困,让他困了以后,反又困不够,他们在田里也困,在她家芦滩上也困,他们过得是那 么开心。可一眨眼,她就死了